暮色如血,浸染着料斋安静的庭院。
苏婉坐在后院石凳上,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模糊了她清秀的侧脸。这是她偷偷藏起来的最后一根,尼古丁苦涩的味道蹿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却抚不平心底越来越深的沟壑。
董宴和下午那探究又隐含关切的眼神,像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他越是靠近,那份源于欺骗和不堪过去的恐惧就越是清晰。
她低头看着自己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手指,这双属于“苏婉”的手,曾经属于那个在赌桌上输红了眼、颤抖着签下高利贷的苏生产。烟灰簌簌落下,如同她不断崩塌的意志。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碰这些,尤其是在烛九面前,但她控制不住。
这具皮囊困住了他,却没能彻底改造他骨子里的懦弱和依赖。
内室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是扶苏和烛九。苏婉下意识地掐灭了烟,将烟头藏进石凳缝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竖起耳朵听着。
董宴和回到警局,心情并未因离开料斋而平静。画皮鬼案陷入僵局,技术科对那神秘粉末的深入分析需要时间,而令狐扶苏这条线几乎断掉。他烦躁地打开电脑,调出了与苏生产相关的,那桩陈年旧案的电子档案:一桩悬而未决的过失杀人案,现场证据混乱,苏生产在案发后人间蒸发。
档案里有一张苏生产多年前的黑白证件照,像素不高,面容模糊,只能看出一个棱角分明,眼神有些闪烁的年轻男人。董宴和盯着那张照片,试图将这张脸与料斋里那个惊惶柔弱的苏婉联系起来,却只觉得荒谬。
我一定是疯了。怎么会把他和苏婉联系在一起?仅仅是因为他们都出现在料斋周围吗?这太牵强了。可是……那份没由来的熟悉感和心悸,又该如何解释?苏婉,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我引以为傲的直觉和理性都变得如此混乱?
他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无论真相如何,他清楚一件事,他对苏婉的关注,已经远远超出了警察对案件相关者的范畴。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但他似乎……无力抗拒。
料斋内室,熏香袅袅。
令狐扶苏并未如苏婉所想在与苏烛九谈心,而是拿着一本泛黄的线装图谱,指点给苏烛九看。图谱上绘制的并非花草虫鱼,而是一些极其复杂、类似人体经络与皮质层结合的诡异图案,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古体小字。
“看这里,”令狐扶苏的指尖点在一处描绘着面部轮廓与颈部连接的位置,语气如同在讲解一道数学题,冷静而疏离,“皮与肉的贴合,并非简单的覆盖,关键在于气血运行的几个节点。一旦阻滞,轻则表情僵硬,重则……皮肉分离。”她的话语内容令人毛骨悚然,神情却依旧淡然。
苏烛九认真地听着,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这些知识,关乎她的存在,关乎她如何能更彻底地成为“苏烛九”。
“扶苏姐,”苏烛九忽然抬起头,眼神锐利,“城西那晚,你拿到的新‘材料’,是为了修补……还是为了制作新的?”她问得直接,毫不避讳那黑暗的核心。
令狐扶苏合上图谱,轻轻敲了敲苏烛九的额头,动作亲昵,眼神却高深莫测:“小孩子别问那么多。有些‘料’,知道得越多,负担越重。”她顿了顿,看着苏烛九手臂上不小心露出的、被校服袖子半遮住的新旧伤痕,语气微沉,“与其关心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不如先管好自己。这层皮,是你最重要的资本,别不当回事。”
她的话像是关心,又像是警告。随即,她又换上那副古灵精怪的笑脸,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瓷瓶,塞到苏烛九手里:“喏,拿着。我自己配的凝露,对淡化疤痕有奇效。女孩子家家,身上留了痕迹总是不好看的。”
苏烛九握着微凉的瓷瓶,心情复杂。令狐扶苏总是这样,在她最迷茫、最厌恶自己的时候,给予她最实际的帮助和最残酷的提醒,让她在依赖与清醒间反复摇摆。她是在帮自己认同女性的身份,还是在不断地强调这身份的“非天然”性?
“谢谢扶苏姐。”苏烛九低声道,将瓷瓶紧紧攥在手心。
“谢什么,”令狐扶苏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目光瞥向窗外苏婉隐约的身影,意有所指,“比起我这点小恩小惠,你妈妈……她最近似乎压力很大。你有空,多陪陪她。毕竟,你们才是真正‘相依为命’的人。
”她刻意加重了“相依为命”四个字,像一根针,刺向苏烛九,也间接传递给了窗外的苏婉。
夜晚降临,料斋打烊。
苏婉在厨房心不在焉地准备着简单的晚餐,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令狐扶苏的话。她知道,令狐扶苏是在提醒她,也是在点醒苏烛九。她们父子的命运,从决定“画皮”重生那一刻起,就死死捆绑在了一起。她不能再这样沉溺于过去的阴影和劣习中。
她看着锅里翻滚的清汤,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寻寻还小的时候,他也曾笨手笨脚地想给女儿做一碗她爱吃的糖水蛋,却把厨房弄得一团糟。那时的寻寻,到还能强撑着和他打趣。
一种想要弥补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关掉火,走到客厅,看到苏烛九正抱着靠枕看电视,神情漠然。
“寻寻,”苏婉鼓起勇气,用了以前的称呼,声音有些干涩,“我……我以后,不抽烟了。”
苏烛九按遥控器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冷淡地回了句:“随你。”
苏婉的心沉了沉,但还是继续道:“我……我会努力,做得更好。”像是在对女儿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苏烛九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刺人。她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视屏幕。
就在这时,电视里插播一条本地紧急新闻:“……本市近期发生数起疑似模仿‘画皮鬼’传说作案手法的恶性案件,受害者均被发现时面部皮肤遭受不同程度损毁,警方已成立专案组全力侦破,提醒广大市民夜间注意安全……”
“多起漫展**案疑似同一个凶手,至今未落网,还请广大爱好者结伴同行,减少和展地陌生人接触…”
苏婉手中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画皮鬼……模仿作案?是巧合,还是……与令狐扶苏有关?与她们有关?
苏烛九也猛地坐直了身体,盯着电视屏幕,眼神锐利如刀。
与此同时,董宴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他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下属急促的声音:“董队!城东发现新的受害者,手法……和之前的‘画皮鬼’案几乎一模一样!但根据我们的情报,令狐扶苏绝对没有作案时间!”
董宴和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个念头竟是:苏婉,她现在安全吗?
模仿犯?还是令狐扶苏有同伙?这个案子,比我想象的更黑暗,更复杂。
而料斋内,苏烛九走到浑身发抖的苏婉身边,没有安慰,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看来,麻烦才刚刚开始。”
她看着母亲这副不成器的样子,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上,却又因为新闻带来的危机感和董宴和可能随之而来的关注,而悄然滋生出一丝扭曲的对“家庭”和“保护”的期待。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陈启明今天悄悄塞给她的,包装可爱的水果糖,又迅速将手抽了出来,仿佛那糖会烫手一般。左臂内侧,刚刚涂抹过凝露的伤痕,在衣物下隐隐作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