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斋的清晨被一股无形的低压笼罩。电视里“画皮鬼模仿案”的新闻激起的涟漪撞击着每个人的心堤。
苏婉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她机械地擦拭着前台的每一个角落,动作僵硬,仿佛这样就能擦去心头那层厚重的恐惧。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对尼古丁的渴望如同蚂蚁啃噬着她的神经,但她记得昨晚对女儿那苍白的承诺,只能死死忍住。
后院里,苏烛九面无表情地收拾着书包,校服袖子刻意拉得很低,却又微微拉起,遮住了手臂上昨夜心绪烦乱时新添的几道浅痕。陈启明昨天塞给她的那颗水果糖,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书包夹层里,像一枚甜蜜又危险的炸弹。
新闻带来的恐慌是真实的,但奇异的是,她心底竟隐隐有一丝兴奋:混乱,也许意味着机会,意味着一直以来的僵局可能被打破。
董宴和站在城东新发现案发现场的边缘,这里是一片待拆迁的老旧居民区,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受害者的面部遭受了残忍而粗糙的破坏,与之前卷宗里记录的那些几乎带着某种诡异“艺术感”的伤口截然不同。这确实像是低劣的模仿,但模仿者显然掌握了部分核心信息。那些只有极少数参与案件调查的核心人员,以及……真正的凶手,才知道的细节。
“董队,排查了附近所有监控,嫌疑人身形模糊,反侦察能力很强,像是……受过一定训练。”手下警员低声汇报。
董宴和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每一个角落。令狐扶苏没有作案时间,这点他可以确认。那么,是她的同伙?还是……有第三方势力介入了?目的何在?
案子越来越复杂了。这个模仿犯的出现,把水搅得更浑。苏婉……她和令狐扶苏关系密切,会不会也因此被卷入危险?
课间休息,教室里喧闹异常,同学们都在议论着那骇人听闻的“画皮鬼模仿案”,语气里充满了猎奇与恐惧。苏烛九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试图隔绝那些嘈杂的声音,物理课本摊在桌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喂,苏烛九,”一个略带尖刻的女声在她旁边响起,是班里以八卦和刻薄出名的女生王薇,“听说你妈开那个什么……料斋?挺神秘的啊。这种时候还敢开门营业,不怕那个‘画皮鬼’找上门啊?”她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和恶意,旁边几个女生也附和着笑起来。
苏烛九抬起眼,冷冷地瞥了王薇一眼,那眼神冰得像腊月的寒风,让王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劳费心。”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重新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笔,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种无端的恶意她早已习惯,但每次都能轻易勾起她内心深处对自身“异常”的厌恶和愤怒。
“神气什么……”王薇悻悻地嘟囔了一句,没敢再继续挑衅。苏烛九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偶尔流露出的近乎凶狠的眼神,让大多数人都不敢轻易招惹。
放学铃声响起,苏烛九第一个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却在教学楼门口被陈启明追上。
“烛九!”少年跑得有点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满是担忧,“你……你没事吧?我看新闻了,你家那边……”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苏烛九脚步一顿,心底那丝因霸凌而产生的冰冷戾气,在接触到陈启明清澈担忧的目光时,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想要靠近又拼命抗拒的矛盾心情。
“不用…谢谢。”她生硬地回答,下意识地把校服袖子又往下拉了拉。
陈启明却眼尖地注意到她拉袖子的动作,以及那袖口边缘隐约透出的一点点不同于周围肤色的红痕。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关切:“你的手……”
“不小心划到了。”苏烛九迅速打断他,语气带着明显的防御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从那里面看到厌恶或探究。
陈启明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跟在她身边走了一段。快到料斋所在的街口时,他才低声说:“那……你注意安全。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说完,他停下脚步,目送着她离开。
苏烛九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背上,温暖又沉重。她握紧了书包带子,心底一片混乱。他的关心像蜜糖,却也像盐,洒在她从未愈合的伤口上。她配得上这份干净的感情吗?如果他知道真相……
董宴和最终还是出现在了料斋门口,比平时稍早一些。他推门进去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苏婉正在给一盆绿植浇水,听到声音吓得手一抖,水壶差点脱手。她转过头,看到是董宴和,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神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董警官”她声音微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董宴和将她不在那么拘谨与畏缩的神态尽收眼底,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休息,来看看你们。昨天……新闻看到了吧?”他目光扫过略显冷清的料斋,“没什么异常吧?”
“没……没有。”苏婉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手指紧张地绞着围裙的边缘。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苏婉”的馨香中,似乎隐隐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苏生产”的烟草苦味,虽然很淡,但董宴和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在害怕,不只是对新闻,好像……也在害怕我。为什么?是因为我警察的身份,让她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去,还是……她真的隐藏着与案子有关的秘密?
就在这时,风铃声飘荡。苏烛九背着书包回来了。她看到店内的董宴和,眼神微动,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依赖和些许后怕的笑容:“董叔叔!你来了!”她自然地走到苏婉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一副寻求保护的柔弱女儿模样。
苏婉的身体再次因为女儿的主动亲近而僵硬,但这一次,她没有挣脱,反而从这短暂的接触中,汲取到了一点微弱的力量。她能感觉到苏烛九手臂传来的力度,那似乎不仅仅是在演戏给董宴和看。
董宴和看着“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心头一软,声音不自觉地又放柔了几分:“别怕,警方已经加强了巡逻。你们平时注意关好门窗,晚上尽量不要单独外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婉依旧苍白的脸上,补充道,“如果有任何情况,随时打我电话,二十四小时都可以。”
他的承诺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苏婉冰封的心河,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多久了,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关心,自从他沉迷赌博,把家底败光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苏烛九将母亲细微的反应和董宴和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看在眼里,心底那个模糊的计划似乎又清晰了几分。她仰起脸,笑容更加甜美:“谢谢董叔叔!有你在,我们就放心多了!”
然而,在她纯真笑容的背后,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冷静的盘算。就在她书包的内袋里,静静躺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是令狐扶苏今早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塞给她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优雅却透着一股冷意:
“风波已起,料将沾身。固守本相,静观其变。旧债新仇,一笔裁决”
信的末尾,画了一个极其简易的、仿佛人脸皮膜正在剥落的图案。
令狐扶苏的意思很清楚:模仿案的风波必然会波及料斋,她们必须坚守住“苏婉”和“苏烛九”的身份,以不变应万变。而“旧债新仇”,无疑指向苏生产那不堪的过往和如今她们正在面对的危机。
苏烛九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固守本相?她的“本相”究竟是什么?是苏生产那个无力抵抗的儿子,还是眼前这个需要依附警察保护的“女孩”?
她看着身旁因为董宴和一句承诺就几乎要动摇落泪的“母亲”,心底那点刚刚升起的温情又被熟悉的厌恶覆盖。
她需要力量,需要自己能掌控一切的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等待保护,或是依赖令狐扶苏那莫测的援手。陈启明的温暖,董宴和的守护,甚至令狐扶苏的谋划……在她看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左手手指的伤痕在衣服下隐隐发痒,提醒着她疼痛带来的短暂掌控感。也许,只有疼痛,才是唯一真实、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