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料斋的雕花木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婉站在柜台后，心神不宁地整理着茶罐。昨夜董宴和离去时那深沉关切的眼神，像余温未散的炭火，烙在她心上，让她坐立难安。
戒断烟瘾的焦躁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不断刺挠着她的神经，喉咙干痒得厉害。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以往藏烟的地方，却只摸到冰凉的木板。
“啧。”一声极轻的，属于中年男人的咂嘴声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细微的、属于“苏婉”的叹息。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个女性化的动作如今做来依旧带着几分不协调的僵硬。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既期盼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带来短暂的心安，又恐惧他的靠近会加速真相的败露。
警局里，董宴和面前摊开着两份并排的卷宗，最新的“画皮鬼模仿案”和苏生产当年的过失杀人案。模仿案现场发现的微量特殊植物碱，与料斋门外的粉末成分高度重合，这几乎坐实了模仿犯与料斋，或者说与令狐扶苏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但动机是什么？嫁祸？警告？还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仪式？
而苏生产的旧案卷宗里，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上的男人，眼神闪烁，面容普通，与料斋里那个惊惶脆弱的苏婉，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以及苏婉在面对他警察身份时过度的恐惧，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两个案子，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为什么线索总是指向料斋？还有……巫涂，不……不要去联想。
他理好档案，决定不再被动等待。他需要更近距离地观察苏婉，不是在料斋那个被令狐扶苏气场笼罩的地方，而是在一个更……日常的环境里。
放学铃声对于苏烛九而言，并非解脱。她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王薇和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对着她这边窃窃私语，不时发出低低的哄笑。
“看她那副清高的样子，谁知道家里是干什么的……”
“就是，那个料斋古里古怪的……”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钻进苏烛九的耳朵。她握紧了书包带子，指节泛白，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这种程度的霸凌，比起她内心对自己的厌弃，根本不值一提。她只是更用力地拉低了校服袖子，确保遮住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
走出校门，陈启明果然等在那里。他似乎成了她放学路上一个固定的风景，无论她态度多冷淡，他依旧每天出现，带着各种借口：一本参考书，一包零食，或者仅仅是一句“一起走吧”。
今天，他手里拿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递到她面前，眼神亮晶晶的：“新出的口味，听说很好喝的，你尝尝。”
苏烛九看着那杯紫色包装的奶茶，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这种代表普通女孩快乐的饮品，像一面镜子，照出她的“不正常”。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刻薄的话，但看到陈启明那双纯粹期待的眼睛，话又堵在了喉咙里。
她沉默地接过奶茶，指尖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羽毛。
陈启明却因为这两个字而笑容灿烂，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班上的趣事，试图逗她开心。苏烛九默默听着，奶茶温暖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掌心，那一点甜香钻入鼻腔，奇异地安抚了她因霸凌而紧绷的神经。
她微微吸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来短暂且虚幻的幸福感。
然而，这种感觉越美好，随之而来的罪恶感和恐慌就越强烈。如果他知道，这校服下隐藏着怎样的身体和过去，他还会这样对她笑吗？
回到料斋，令狐扶苏正坐在后院的小几前泡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看到他们一前一后进来，她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笑着招手：“小九回来啦？哟，还有小骑士护送呢？快来，刚沏的‘云雾’，正好祛祛寒气。”她语气亲切，仿佛只是随口调侃。
苏烛九没理她，径直想回房，却被令狐扶苏叫住。
“等等，小九，过来。”令狐扶苏放下茶壶，拿起旁边一个精致的小瓷盒，“这是新调的‘玉润膏’，补水滋养最好，你年纪小，更要仔细保养。尤其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苏烛九因为长期轻微自残而略显粗糙干燥的手臂皮肤，“这些容易忽略的地方。”
苏烛九身体一僵，接过瓷盒，指尖冰凉。令狐扶苏总是在这种时候，用最温柔的方式，提醒她这具身体需要精心维护的“非天然”性，既像是在关心，又像是在强调某种界限。
“谢谢扶苏姐。”她低声道，心底刚因奶茶升起的一点暖意，又迅速冷却。
令狐扶苏看着她紧绷的小脸，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点古灵精怪的狡黠说：“别绷那么紧嘛。有人真心对你好，是好事。至于以后……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眼前的甜头尝了再说，嗯？”她眨了眨眼，话语里充满了矛盾的鼓励和宿命感，让苏烛九更加迷茫。
傍晚时分，董宴和再次来到料斋。他手里提着一盒看起来很高档的安神茶，理由是：“听说最近不太平，这个安神效果不错。”
苏婉看到他，心脏又是一阵狂跳。他今天的目光似乎比以往更加专注，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让她几乎无所遁形。
她慌乱地接过茶，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那属于男性的、温热干燥的触感，让她像过电般猛地缩回手，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劳烦董警官您了。”她声音细若蚊蚋，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脸红的样子，确实……很动人。可这份动人背后，到底是什么？苏婉，你到底是谁？我该拿你怎么办？
就在这时，苏烛九从后院走出来，看到董宴和，脸上立刻换上乖巧的笑容：“董叔叔又来啦！妈妈，董叔叔对我们真好。”她走到苏婉身边，看似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暗中却用力捏了一下，提醒她注意失态。
苏婉吃痛，回过神来，勉强稳住心神，挤出一个笑容：“是啊……董警官费心了。”
董宴和将母女之间这细微的互动看在眼里，苏烛九的早熟和冷静再次让他感到惊讶。这个女孩，似乎总是在关键时刻，成为苏婉的“稳定器”。
“应该的。”董宴和目光深沉地看着苏婉，“最近案子有些复杂，你们自己多小心。如果想起任何……不同寻常的人或事，都可以告诉我。”他话语中的暗示，让苏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她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就在这时，董宴和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微变。
“好，我马上到。”他挂断电话，对苏婉和苏烛九点了点头，“局里有急事，我先走了。记住我的话。”
他匆匆离去，留下心神不宁的苏婉和面无表情的苏烛九。
苏烛九松开手，冷冷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苏婉：“他起疑心了。”
苏婉腿一软，靠在柜台上，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我知道……”
“知道就管好你自己。”苏烛九语气冰冷，“别在他面前露出马脚。尤其是……别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他了。”她话语中的厌恶毫不掩饰，既是对苏婉此刻的懦弱，也是对竟然对董宴和产生不该有的情愫的鄙夷。
苏婉被女儿的话刺得浑身一颤，羞愧和难堪涌上心头。
而回到自己房间的苏烛九，反锁了门，撩起袖子，看着手臂上昨天新添的、已经涂过药膏的伤痕。陈启明温暖的笑容、董宴和深沉的注视、令狐扶苏意味深长的话语、父亲那令人失望的懦弱、还有同学异样的目光……所有画面在她脑中交织碰撞。
她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奶茶，猛地喝了一大口，甜腻的味道此刻却变得异常苦涩。她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来覆盖这混乱的一切。美工刀冰冷的寒光，再次在她眼底闪烁。
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每个人心底的阴暗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