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斋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苏婉一夜浅眠,眼底带着浓重的阴影。
后院传来细微的响动,是苏烛九在准备上学。苏婉竖起耳朵,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去准备早餐。
昨夜女儿那句“别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他了”像一盆冰水,浇得她透心凉,羞愧与难堪让她此刻难以面对苏烛九。她甚至能想象出女儿那双冰冷的、带着审视和厌恶的眼睛。
董宴和站在警局的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地贴着“画皮鬼模仿案”的所有线索和受害者信息。最新的受害者是一名独居的年轻女性,社会关系简单,与之前的受害者似乎并无明显关联,除了……她们都生活在相对老旧、监控薄弱的区域。
而那个关键的特殊植物碱,如同幽灵般,再次出现在现场,分量却比前两次更少,仿佛模仿者也在学习和调整。
“董队,技侦那边有新发现!”小林拿着一份报告快步走来,“对料斋门外和案发现场采集的粉末进行了更精细的比对,虽然主要成分一致,但料斋门口的粉末纯度更高,含有几种案发现场没有的、极其罕见的辅助成分,像是……原品。而案发现场的,更像是稀释或者尝试仿制的劣质品。”
董宴和眼神一凛。原品与仿制品?这意味着什么?令狐扶苏是源头,模仿者是从她这里获取或者窃取了部分“材料”?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令狐扶苏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用劣质模仿案来掩盖她真正的目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保护她的前提,是厘清真相。他需要再次接触苏婉,这次,或许可以换个方式。
学校的天台上,风很大。苏烛九靠在栏杆上,校服外套被吹得鼓胀起来。她撩起左臂的袖子,晨光下,几道泛着红痕的划痕清晰可见,与周围旧痕交错。她指尖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刺痛感,这痛楚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陈启明昨天递给她的那杯奶茶的甜腻感,似乎还残留在舌尖。她贪恋那份温暖和正常,却又无比恐惧。恐惧一旦沉溺,当真相大白时,摔得会更惨。王薇和那几个女生不怀好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更是不断提醒着她与周遭的格格不入。
“就知道躲在这里。”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烛九猛地放下袖子,转过身,看到令狐扶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天台入口处,倚着门框,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的长裙,外罩一件薄纱开衫,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看起来既知性又温柔。
“扶苏姐?你怎么来了?”苏烛九有些惊讶。
“来看看我们的小可怜有没有被流言蜚语击垮呀。”令狐扶苏走近,将食盒递给她,“喏,早上刚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最管用。”她笑吟吟的,仿佛只是来送点心的大姐姐。
苏烛九接过食盒,没有立刻打开。
令狐扶苏看着她紧绷的小脸和刻意拉低的袖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她没有点破,只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神秘的分享意味:“告诉你个有趣的消息,警方那边,好像对‘料’的来源很感兴趣呢。那个模仿者用的东西,粗糙得很,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是……玷污了这门手艺。”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评价一件拙劣的仿冒品。
苏烛九心中一动:“那……真正的‘料’……”
“真正的‘料’,可遇不可求,每一份都独一无二。”令狐扶苏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苏烛九的心口,眼神深邃,“就像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外在的皮囊可以改变,但内核的认可,才是支撑这一切的根本。小九,你比你妈妈……嗯,比很多人,都更有悟性。”她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丝线,再次缠绕上苏烛九。
苏烛九握紧了食盒的带子,心底因为这番话语泛起波澜。扶苏姐总是这样,在她最摇摆的时候,给予她一种扭曲的肯定和方向。
傍晚,料斋来了两位苏婉意想不到的访客不是董宴和,而是两名穿着制服的普通民警,以社区安全巡查和人口登记的名义上门。
苏婉看到警察,脸色瞬间煞白,手脚冰凉,几乎要站立不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是身份暴露了吗?是来抓她的吗?
“请……请问有什么事?”她声音发颤,强撑着接待。
民警例行公事地询问着住户信息,检查消防设施。苏婉心跳如鼓,回答得磕磕绊绊,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生怕对方看出什么破绽。
当民警要求核对苏烛九的户口信息时,她更是紧张得额头冒汗,支吾着说女儿上学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董宴和的身影如同救星般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得知了消息赶来的,脸色沉静,对着两名民警点了点头:“这边我来跟进,你们去下一家吧。”
两名民警见到他,恭敬地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民警一走,苏婉几乎虚脱,腿一软,幸好及时扶住了柜台才没摔倒。她抬起头,看着逆光站立的董宴和,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感。
“没……没事吧?”董宴和走上前,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和微微颤抖的手上,心头一紧。她的恐惧如此真实,不似作伪。
“没……没事,谢谢董警官。”苏婉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心跳却因为他的靠近而再次失控。
“最近不太平,加强巡查是正常的。”董宴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带着安抚的意味,“你别太紧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略显冷清的料斋,“以后类似的事情,可以直接联系我。”
他的维护之意显而易见。苏婉心中百感交集,既有被保护的安心,又有更深的愧疚和恐慌。她这份偷来的安宁和这份不该产生的悸动,都像是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一幕,恰好被放学回来的苏烛九看在眼里。她站在门口,看着柜台边姿态亲近的两人,看着母亲那副依赖柔弱的样子,看着董宴和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底那股冰冷的厌恶再次升腾起来。
真是……太可笑了。一个在逃犯,一个刑警,竟然在这里上演这种暧昧戏码。
她没有进去,而是悄无声息地转身,从后院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她放下书包,撩起袖子,看着手臂上今早新添的伤痕。
脑海中浮现出陈启明阳光的笑容,又闪过董宴和深沉的注视,最后定格在父亲那懦弱惊恐的脸上。
混乱,恶心,焦躁。
她需要更清晰的痛感,来划清这模糊的界限,来确认自己存在的真实。她从笔袋里摸出那把她藏起来的美工刀片,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又带来一种病态的安宁。
就在刀片即将再次触碰皮肤的那一刻,她的手机屏幕亮了,是陈启明发来的信息:
“今天放学怎么走那么快?物理笔记我重新整理了一遍,明天带给你?还有,别理王薇她们,她们就是嫉妒你好看。”
苏烛九的动作僵住了。她看着那条信息,良久,猛地将刀片扔进垃圾桶,整个人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
而前厅里,董宴和看着依旧惊魂未定的苏婉,心中那份保护欲与探究欲的拉锯,也达到了顶峰。他知道,有些真相,他必须去揭开,无论结果会多么残酷。
风暴的漩涡中心,似乎正缓缓转向这个看似平静的料斋,转向这个让他心绪不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