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斋后院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涩药香，与平日的茶香格格不入。苏婉蹲在小火炉前，盯着上面咕嘟冒泡的陶制药罐，眼神空洞。
这是令狐扶苏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清心汤”，说是能缓解烟瘾焦躁。药汁翻滚的气味让她作呕，远不如尼古丁简单粗暴的安抚来得有效。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个过于用力的动作扯痛了头皮，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昨夜民警巡查带来的惊吓，以及董宴和及时出现带来的复杂心安，像冰与火在她心头交替肆虐。她知道自己不该依赖这种危险的关系，可当那双锐利却隐含关切的眼睛望过来时，她筑起的心防总是不争气地松动。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围裙边缘，那里曾是她藏烟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戒断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痒意。
警局技术科，气氛凝重。最新的检测报告显示，第三起模仿案受害者创口边缘的植物碱成分，与前两起出现了微妙差异：纯度更低，且混杂了更多普通麻醉草药的成分，仿制痕迹更加明显。
“董队，这模仿犯在学习，在调整配方！”小林指着成分对比图，语气肯定，“他在试图用更容易获取的材料，去还原那种特殊效果。这说明……他可能无法稳定获取‘原品’。”
董宴和盯着报告，眼神锐利。无法稳定获取？是令狐扶苏切断了供应，还是模仿者与她的联系本就不紧密？
他想起令狐扶苏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个女人就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蜘蛛，看似静止，却掌控着所有丝线的震动。
模仿者在进步，这意味着危险在升级。他下一次动手，可能会更“完美”，也更难追踪。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拿起手机，翻到苏婉的号码，指尖悬在拨打键上良久，最终却只是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近日不要夜间独行，有情况及时联系。”
学校体育馆后的僻静角落，苏烛九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刚才体育课上分组活动，王薇和几个女生又一次“不小心”将她排除在外，并投来夹杂着鄙夷的目光。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试图隐藏的秘密上。
她撩起左臂的袖子，那里又添了几道新鲜的、细密的划痕，与旧伤叠加，显得有些狰狞。疼痛带来的短暂清明，让她从被孤立的屈辱感中暂时挣脱出来。她需要这种掌控感，需要这种完全属于自己的“仪式”。
“果然在这里。”陈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从拐角处传来。他手里拿着两瓶水，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看你脸色不好，喝点水吧。”
苏烛九迅速拉下袖子，动作快得近乎慌张，眼神冰冷地看向他：“你跟踪我？”
陈启明被她眼中的厉色刺得一怔，随即有些窘迫地摇头：“没有……我只是，猜你可能会需要这个。”他递过一瓶水，目光扫过她刚刚放下袖子的手臂，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瞬间的动作太快，他没能看清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
苏烛九没有接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的关心像阳光，太灼热，让她无所适从，也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身处阴影的狼狈。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苏烛九！”陈启明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细腻，却也能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和抗拒，“我……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你能不能……别总把我推开？”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挫败和一丝恳求。
手腕被握住的感觉让苏烛九浑身汗毛倒竖，那是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恐慌。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陈启明踉跄了一下。
“别碰我！”她的声音尖锐，带着一种被戳破秘密的恐慌和愤怒。
陈启明愣住了，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看苏烛九煞白的小脸和那双写满防御与痛苦的眼睛，心底的疑惑和担忧越来越重。她到底……在隐藏什么？
傍晚回到料斋，苏烛九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她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因为与陈启明的冲突而剧烈跳动。
他触碰她手腕的感觉，如同烙印，让她既恐惧又……有一丝陌生的悸动。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她更加烦躁。
她从书包夹层里拿出那把她藏起来的美工刀片，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再次寻求疼痛的慰藉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小九，出来吃饭。”门外是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苏烛九没有回应。
门外沉默了片刻，苏婉的声音再次响起，更低，更轻，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靠近的意味：“我……我用你扶苏姐给的方子，炖了汤……不难喝的。”
这罕见的、近乎讨好的语气，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苏烛九冰封的心防。她想起小时候，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在又一次赌博输光后，也曾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然后不久，便是更深的失望。
厌恶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其中似乎掺杂了一丝别的、更复杂的情绪。她烦躁地将刀片塞回原处，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打开了房门。
苏婉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眼神忐忑地看着她。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眼底带着青黑，但似乎……努力挺直了些脊背。
苏烛九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她进来。
苏婉将汤放在桌上，看着女儿冷淡的侧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趁热喝吧。”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苏烛九看着那碗颜色深沉的汤，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的苦涩气味。她站了很久，最终，还是走过去，端起了碗。汤入口，果然很苦，但苦过之后，喉间却泛起一丝奇异的回甘。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令狐扶苏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戏曲升级，静待入场。”
几乎同时，前厅的固定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刚走到前厅的苏婉吓了一跳，犹豫着接起电话。
“是料斋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经过处理的、明显失真的电子音，冰冷而诡异，“告诉令狐扶苏，她的‘料’……我很喜欢。下一个‘作品’，我会做得更完美。就在……你们附近。”
“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
苏婉握着话筒，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窖。听筒里忙音刺耳，像恶魔的嘲笑。
董宴和的信息、陈启明的触碰、苏婉笨拙的关心、令狐扶苏隐晦的提示、还有这通直接威胁到料斋的恐怖电话……所有线索和情绪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料斋牢牢笼罩。
苏烛九房间内，她放下喝了一半的汤碗，看着手机上令狐扶苏那条意味不明的信息，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被挑衅后产生的、近乎冷酷的斗志，也开始在她心底滋生。
风暴，不再只是迫近，它已经张开了獠牙，抵住了料斋的门扉。而房间内，那碗尚未完全冷却的汤，苦涩的余味依旧萦绕在舌尖，仿佛预示着前路更加艰难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