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斋内,时间仿佛被那通恐怖电话凝固了。苏婉僵立在柜台旁,手里还握着发出忙音的话筒,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下一个作品……在你们附近。” 那经过处理的、非人的电子音如同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让她窒息。巨大的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淹没了董宴和那条简短信息带来的微弱暖意,也冲散了苏烛九那碗苦汤带来的短暂缓和。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反锁了大门,又检查了每一扇窗户,动作慌乱,带着属于“苏生产”在遭遇债主逼门时的仓皇。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后背。烟瘾在极致的恐惧下再次猛烈袭来,喉咙干痒得如同火烧,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尼古丁吸入肺叶时那短暂的麻痹和放松。
此刻,她无比渴望那种感觉,渴望到身体微微发抖。
董宴和收到苏婉那条带着错别字和明显颤音的短信时,正在和技术科的人员一起反复聆听模仿犯打给警局“挑衅热线”的录音记录。短信内容很简单:“有…有陌生电话…说下一个…在料斋附近。”
他心脏猛地一沉,几乎是立刻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董队?怎么了?”小林在后面喊到。
“料斋可能被盯上了!立刻调派附近巡逻车注意料斋周边,有任何可疑人员立刻报告!技侦,追踪刚才打到料斋的号码来源,快!”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和急切。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董宴和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他脑海里飞速运转,模仿犯为什么会直接威胁料斋?是发现了令狐扶苏与料斋的关系?还是……这本身就是令狐扶苏计划的一部分,用料斋和苏婉做饵,来引出或者测试这个模仿者?如果真是后者,那苏婉的处境就更加危险!
苏烛九的房间门开了。她站在门口,看着瘫坐在门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苏婉,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刚才在房间里,清晰地听到了那通电话的内容,也听到了苏婉慌乱锁门的声音。
“起来。”苏烛九的声音很冷,带着命令的口吻,“坐在这里发抖有什么用?”
苏婉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那眼神里的脆弱和恐惧,是苏生产最常有的表情,让苏烛九心底的厌恶感再次翻涌。
“他说要来这里……”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
“听见了。”苏烛九打断她,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寂静的街道,“所以呢?等着他来?”
“ 还是像你以前那样,找个地方躲起来,祈祷厄运不要降临?”她的语气充满了讥讽,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苏婉心上。
苏婉被女儿的话刺得缩了一下,羞愧地低下头。是啊,躲藏,祈祷,这就是苏生产一贯的作风。可她现在不仅是苏生产,她还是苏婉,是苏烛九的“母亲”。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微弱的勇气,在极致的恐惧中艰难地萌芽。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落地声。苏烛九眼神一凛,猛地放下窗帘,顺手抄起了桌上的一把裁纸刀,动作迅捷而警惕,与她平日里文静学生的形象判若两人。
苏婉也听到了声音,吓得屏住了呼吸,惊恐地望向通往后院的那扇门。
门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撩开。令狐扶苏如同暗夜中的幽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墨绿色的长裙,神情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才那通威胁电话与她毫无关系。
“哟,这是怎么了?如临大敌的。”她目光扫过紧握裁纸刀的苏烛九和瘫坐在地的苏婉,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刚才有电话……”苏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颤抖地说。
“我知道。”令狐扶苏轻描淡写地打断她,走到苏烛九身边,轻轻按下她握着裁纸刀的手,动作自然,“小孩子家家的,别动不动就拿刀,伤着自己怎么办?”她语气带着嗔怪,眼神却赞许地看了苏烛九一眼,仿佛在表扬她的警觉。
然后,她转向苏婉,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婉姐。不过是个藏头露尾、只会模仿的可怜虫罢了。他若真敢来……”令狐扶苏笑了笑,那笑容美丽却冰冷,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我这料斋,也不是他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她的话带着强大的自信,瞬间驱散了些许笼罩的恐怖气氛。她站起身,对苏烛九招了招手:“小九,来,帮姐姐个忙,把后院那几盆怕冻的‘夜息香’搬进来。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她仿佛真的只是来处理几盆花草,对迫在眉睫的威胁毫不在意。
苏烛九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放下裁纸刀,跟着她走向后院。在经过苏婉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没有看她,却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去把灯都打开,亮一点。”
这算不上安慰,甚至带着吩咐的口吻,却让苏婉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去开灯。
当董宴和的车刺耳的刹车声在料斋门外响起,他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料斋内灯火通明,苏婉正拿着抹布,手脚发软地擦拭着早已干净的桌面,眼神惊惶未定;苏烛九和令狐扶苏则刚从后院进来,手里空着,仿佛真的只是去搬了趟花。
“苏婉!”董宴和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婉面前,紧张地抓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手上的力道和语气中毫不掩饰的焦急,让苏婉浑身一颤,抬起头,撞进他充满担忧和关切的深邃眼眸里。那瞬间,所有的恐惧、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董宴和几乎是本能地想将苏婉拥入怀中,但残存的理智和警察的身份让他克制住了,只是扶着她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些,声音低沉而坚定:“没事了,我来了。”
这一幕,落在旁边的苏烛九和令狐扶苏眼里,意味各不相同。
苏烛九冷眼看着,心底那股对“母亲”懦弱的厌恶,与一种复杂的微妙安心感交织着。她别开脸,不再去看。
而令狐扶苏,则轻轻摇着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团扇,唇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她对着看过来的董宴和,微微颔首,语气悠然:“董警官来得真快。看来,我们料斋的安危,让您费心了。”
董宴和看向她,眼神锐利:“令狐老板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意外?”令狐扶苏轻笑,“跳梁小丑的把戏,何须意外?倒是董警官,与其在这里质问小女子,不如去查查,是谁……走漏了‘料斋’与这些污糟事有关的消息呢?”她话语轻柔,却像一把软刀子,直指核心。
董宴和眼神一凛。没错,模仿犯是如何精准找到料斋,并直接威胁的?警局内部对料斋与案件关联的知情范围很小……
就在这时,董宴和的手机响了,是技侦打来的。“头儿,追踪到了!那个打到料斋的号码,用的是无法追溯源头的黑卡,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在……城西废弃工厂区,就是令狐扶苏上次消失的地方附近!”
线索,再次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董宴和收起手机,看着惊魂未定的苏婉,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令狐扶苏和面无表情的苏烛九,心中清楚,今晚只是一个开始。模仿犯的獠牙已经亮出,而料斋,这个看似平静的漩涡中心,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深吸一口气,对苏婉沉声道:“今晚我会加派人在附近巡逻。你们锁好门窗,有任何异常,立刻打我电话。”他的目光最后深深看了苏婉一眼,那其中蕴含的复杂情感,让苏婉心头发烫,也让她更加恐慌。
董宴和离开了,料斋重新恢复了安静,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平静。
苏烛九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了门。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蜷缩在椅子上,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臂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董宴和的及时出现,令狐扶苏的镇定自若,以及苏婉那依旧怯懦却似乎有了一丝不同反应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心中发酵。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她点开陈启明的对话框,上面还停留在他昨天发来的、询问她是否安全的信息。
她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却只是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温暖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在真正的风暴来临之前,她必须更加坚硬,更加冰冷。左臂的伤痕在黑暗中隐隐发痒,提醒着她,疼痛,才是最忠实的伴侣。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险与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