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没有发烧才对……吧？
牧野优姬不自信地眨巴着眼，仿佛这个动作能像精准的裁刀，从混沌的记忆相册里切出她需要的那一张。雨下得久了，连视觉都开始传递错误的信号，为这一切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就算把原因推给“感性发作”，这个借口，又能成功地欺骗自己多久呢？
“呐，雾生桑？”
她开始确信自己大概是出了某种问题。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向身旁的少女搭话，渴望从这个独立于自己意识之外的存在那里，获得一个客观而独特的见解。当她转过头，径直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眼眸。
平视地对上了。
“我在哦？”
金发碧眼的少女巧笑嫣然，周身干爽，是未被雨水打湿的、完美无瑕的大小姐状态。果然……自己绝对是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
“是因为雨哦。” 对方的声音轻快。
“感性的迷雾？” 她顺着对方的话问。
“诶，是哦，是优姬你的感性在作怪呢。”
本来是由她拉着身旁少女的衣角，但金发的大小姐似乎对此不甚满意。她笑着，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挤开优姬的手臂，然后自己的手从优姬的腋下穿过，整个身体像藤蔓一样紧密地贴在了她的手臂上。温度隔着衣物传来，过于清晰了。
“这也是感性在作怪？” 优姬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非日常的日常——用这样的话来形容现状，会不会太奇怪了点？可是，从身旁之人身上传来的、那股过于令人怀恋的气息，让牧野优姬失去了追究“为何不该出现的人会在此”的力气。她不再去管这悄然替换的同伴，也不再在意紧密相贴的身体，只是机械地、与对方一同在桥上行走。
“哦？这是你的感性，又未必不是我的理性——” 少女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尾音。
“打住，我的小莎士比亚，我不想听你绕圈子。” 优姬感到一阵疲惫。
“那就请优姬发挥一下你的感性，让我不要这么谜语人吧？你能做到吧？还是说，你的本事只限于虚张声势呢？”
自称“小鸟游望”的少女有恃无恐地笑着，更加攒紧了怀中的手臂。转移话题对她而言已是近乎本能，但牧野优姬今天不想奉陪。她不想在这条满是言语陷阱的路上兜圈，在轮胎被彻底扎破之前，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抵达那个期待的终点。
“望的理性……像个孩子一样。” 她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评价。
“真是的，不要把我和你的新同伴相提并论！优姬已经这么快就找上新欢了吗？”
声音瞬间染上了哭腔，那双眼睛如泣如诉地低垂，前一秒还如夏日繁花般盛开的笑容，后一秒就阴沉得如同头顶这片积雨的天空。她操持着那套仿佛烙印在基因里的、属于少女的武器，这收放自如的凶恶模样甚至让牧野优姬感到一丝荒谬的赞叹——如果不是面子放不下，这套武器，她理论上也是可以使用的。
“望和雾生桑完全不一样哦。” 优姬缓缓开口，避开了那个尖锐的问题，“就算都是任性，对外的表现也是不同的。即使都是孩子，面对不同的人也会展现出不同的样子，不是吗？我不认为对母亲的撒娇，与对普通陌生人的撒娇是一回事。孩子，可是对氛围最敏感的群体了。”
她巧妙地绕开了望的质问，或者说，这就是她所能给出的、最真实的回答。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透，保持着话语的模糊与暧昧。这番做法或许会惹人厌恶，但却是笨拙的牧野优姬用来保护自己，并方便随时应对局势变化的手段。所谓笨拙，有时候，也可以与“卑鄙”这个词互换。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句任她解释的话，似乎也已经满足了望。脸上的阴雨骤然褪去，转而复晴，那明媚的笑容在阴沉的绵雨中，像不合时宜的出水芙蓉般靓丽。变脸对她来说，像一个练习了数千遍、早已烂熟于心的技能。到底是对谁，实践了那么多次呢？还是说，这仅仅是隐藏在那位大小姐外衣下的、真实面目的本能流露？
也许，正因为这是幻觉，所以幻觉里的人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吧。
“望怎么会在这里的？” 优姬终于问出了口。
“是我，你不满意吗？雾生桑更好吗？”
对方娴熟地、又一次将雾生凑的名字挂在嘴边。这究竟是少女精心布置的陷阱，还是单纯的调笑？面对这个明确的幻想造物，牧野优姬无法坦然回应，所以她只能沉默地看着望的眼睛，看着那抹狡黠的光彩在自己的沉默中逐渐黯淡、熄灭，然后对方气鼓鼓地开始捏她的手指。
“真的不满意吗？” 捏着手指的力道没有变化，但音色拉低了一个高度，显得有些低沉。牧野优姬熟悉这种语调——这是火山爆发前压抑的低潮。她无奈地叹了一声。
“望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现在是我在问优姬！不准转移话题。” 对方的态度强硬。
“一周前那个问题，我想好答案了。” 优姬忽然说。
“先回答我现在的问题。” 望不为所动。
“……”
牧野优姬笑了。
在对方看来，这会不会很莫名其妙？不，大概没有吧，毕竟只是一个幻影，恐怕没有余力做出如此复杂的反应。
她强行挣脱了对方的手，在少女瞬间布满不满的眼神中，抬手揉了揉她那头金色的秀发。
“我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哦？优姬要是觉得我会就这样放过你，那就大错特错了。” 少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瞪着她。
“其实我一直都想这么做来着，” 优姬轻声说，“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谢谢。”
“……那么以前为什么不做呢？” 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以前觉得害臊啊。”
“现在就不害臊了吗？”
“嗯，不害臊了。”
……
头疼得最厉害的一次。
这痛苦如此明显，连身边的“女孩”都投来了关切的眼神——不是话语，她也暂时没有打字的余裕。
因为桥上挤满了魔物，要想通过，必须先解决掉这些拦路虎。
难道说，连刚才安然走在桥上的感觉，也都是幻觉的一部分吗？
牧野优姬感到一阵胸闷，连着咳嗽了几声，不自觉地捂住胸口。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那厚重而猛烈的搏动感，让她感到一阵无名的厌恶。
是躲藏在这恼人的心跳声后面吗？……真狡猾。
杂鱼们很快就被雾生凑清理干净了。随后，流程如同幻觉中一般：上桥，对话，遇敌，对话。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雾生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空出一只手，以一种近乎抽搐的速度和节奏，按着虚拟键盘。真让人惊讶她是如何做到一心二用的。因为牧野优姬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她在下意识地、如同幻境中那样提了几个话题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相顾无言地，走到了桥梁的中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