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真的都麻烦您了。”
窄小的玄关前,牧野优姬深鞠一躬,为那愿意收留自己住下的泽渡太太表达谢意。不过是谁都能做到的鞠躬,只需要轻轻地弯下腰就能够做到,正因为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事情,牧野优姬才表现得格外认真。
超过九十度的动作在老人眼里显得太过郑重,成年人的矜持让泽渡太太摆了摆手:
“哪里的话,多亏小优来了,家里也变得热闹了些。”
老人脸上的笑意看上去毫无客套,牧野优姬打心底相信这确实是泽渡太太的真心想法,尽管只是短短地相处了这么几天,这么判断似乎草率了些,但牧野优姬就是如此认为的,表情、语气、行为,无一不在让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想要来泽渡太太家做客。那么,我就告辞了。”
牧野优姬又鞠了一躬。与泽渡太太告别,走出了门。
她早已换下了借来的衣服,重新穿回了出院时的那套连衣裙,淡淡的花香从素色的衣裳扑鼻而来,牧野优姬很是喜欢这种温和的气息,不刺鼻且足够让人精神,仅管这不过是洗衣液的人造香,安心的感觉却是自然的,若是换个好时候,光是嗅到这种让人安心的气味,牧野优姬说不定就会有一个早晨的好心情。
然而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候。
首先需要更正,现在早已不是清晨,而是刚刚偏离太阳最毒辣的时机,下午三点四十三分。比起最热的前两个小时,此时的阳光变得允许人们在它底下通过,但若是说是适宜的温度,恐怕任何一个因为此刻的太阳而汗流浃背的人都不会同意。
其次,她的心情本身就很糟糕。
如果可以,牧野优姬真希望一辈子都与泽渡太太住在一起,她不想走出那扇门,不想下那楼梯,不想出那栋老式楼房。
早上,挂了那通电话之后,她原本浓厚的睡意就跑得无影无踪,但在吃过泽渡太太准备的早餐后,牧野优姬还是强迫着自己躺在了床上,身旁的雾生凑呼吸很浅,几乎听不见什么鼾声,可以说是极安静的环境,她就在那氛围中闭上了眼,直到太阳跑到天上的最高处,在雾生凑睡醒的同时睁开眼睛。理所当然,她完全没有睡着,如果不是魔力改善了身体状况,牧野优姬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不是一个适合出门的状态。
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携带的行李,轻装上阵地下了楼,目标则很明确,回她该回去的地方,就与来时一样。
该回去哪里?当然是她的“家”。
哼哼,家。如果没有家人,那也不过是一件冰冷的屋子罢了。
“咦,我不是人啊?我是不是人啊?”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勾住了自己的臂膀,柔软的身躯紧贴在了自己的身上,牧野优姬连头都不用回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懒得回头。
“你觉得自己算人吗?”
她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但话的意思与那语气差了十万八千里,让那温柔的语气白费了,反倒是听上去扎耳的讽刺。
“我倒要问了,我怎么不算人呢?”
“嗯......首先,人得是物质世界的人,我觉得光是这一点你就不满足了。”
牧野优姬打量着四周,确认了四下无人,便放心地与那幻影说着。
“诶——这么一说还真是,但是,就像人工智能那样啦,机械意志之类的啦,那种不是也有算的吗?”
“我觉得与其说那是人,不如说它们那种算是诞生了意识?如果只是意识的话,我觉得‘望’当然是算的,但是否要进一步被判定成人,很遗憾我觉得认定不通过。”
“好吧好吧~”
她,“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遗憾,但旋即她话语一转,说道:
“但是啊,我是说,我现在是在优姬的身体里面,这样是不是四舍五入等于有物质实体呢?”
“.......你觉得这样算吗?”
“算,算吧?”
“你看,这种事你自己都没有想清楚,就不要说出这种没底的话来啦,比起那个,你抓的太紧了,很热。”
就像是在养一只黏人的猫,得时不时地给它顺毛,牧野优姬与望相处了四年之久,基本上已经完全掌握了怎么安抚望的心情,即便身旁的是‘望’,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对付望的招数对付她也依然有效果。
可那又怎么样,难道反应一样,她就是望吗?牧野优姬不想模糊掉这个区别,所以那安抚在骨子里藏着生疏与淡漠。
“怎么会呢?按照优姬的说法,我可没有实体哦?”
似乎是不满于刚刚的回答,‘望’嘟着嘴,任性般抓得更紧了些。
不只是行为,连触觉都似乎一模一样,牧野优姬沉默了片刻,才像是要坚定自己的想法一般说:
“只是对电信号的干扰吧,‘望’也说了是在我的身体里面,那能做到这种事情也不奇怪,毕竟能做到之前那种事情。啊,难道说,是在撒娇?”
装作一副才发现的模样,这表情明明让‘望’很是受用,她却松了手,让那虚假的温热与柔软离开了牧野优姬,毫无可信度地反驳道:
“才不是撒娇哦。”
这种话,‘望’不相信,牧野优姬也不相信。
“心情有好些吗?”
她突然这么说。
“托你的福,感觉更疲惫了。”
“怎么会——”
要是坚定自己的说法,会被继续胡搅蛮缠吧,在那烦人的话语被连翻轰炸出来前,牧野优姬摆出了笑脸的同时,立即换了一副话题。
“比起那个......”
“比起什么?什么?什么!”
背后突然感觉到了重压,趴在左肩的脑袋正对着自己的耳道吐着湿热的气,与那暧昧的动作不同,嗓音震得牧野优姬鼓膜生疼。
“望可不会做这种事......”
“是吗?你怎么知道望不会做呢?而且,我又不是她。”
她的话淡然,似乎承认这一点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是吗?”
“是哦,难道优姬你不这么认为吗?”
那话语似乎别有深意。牧野优姬愣了一下,而后点头。
“没错,望和‘望’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