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好似永不停歇，打落在窗户上的雨点乒乒乓乓，夏夜的惊雷如鼓点般混入在雨的协奏中，如奏起一首刺耳的金属乐。
牧野优姬站在窗边，凝视着那幅被雨水扭曲了的画面，城市的灯火朦胧而梦幻，像一幅诡谲的油画，若是放在数个世纪前，说不定能被评上一句印象派。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雨滴沿着玻璃下滑，听着雨珠散落，为什么要看，为什么要听？牧野优姬不知道自己的动机为何，也不知道这意义又为何。她的视线稍稍偏移，落在了框住玻璃的金属上，框体与窗帘就在屋内，在牧野优姬的眼中却与透过玻璃看见的景象别无二致，除了不够闪亮，它们一样的模糊不清，一样的诡谲扭曲。
屋里没开灯，窗外的灯火便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如果说亮堂的光给人以温暖的错觉，那这笼罩在雨夜中的微弱投影则只能给牧野优姬冰冷的感觉，又冰冷又潮湿，带着一股水汽味道，光明与温暖在这微光中找不到一点根据，倒是加深了屋子里的黑暗，牧野优姬觉着，还不如不要这光。
她的意识虚浮，脚虽然踩着地，却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好似踩在虚假的空中楼阁，不踏实感从躯体抵达灵魂，让她的心空落落的，承载身躯的现实不牢靠，则安放意识的囚牢也同样变得不稳固，隐约之间，牧野优姬觉得自己的意识要冲破身体的禁锢，脱离到体外去。
若是孤独的个体难以确定存在的根基，那再加一人又是如何呢？
牧野优姬很快便知道了这个答案。
一双手越过了她的肩头，像是要在物理上锁住她的躯体，双臂在牧野优姬的胸前交叠，柔韧的触觉压得很紧，紧接着是后背传来的柔软触感，温热的身躯在这昏暗中传递着那看不见的温暖。
牧野优姬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身后的人像是要将她融入进自己的身体，又或是反过来，让自己融入她的身体，这架势别说是放开，就是放松都不被她接受，贴合的肌肤挤压着彼此的同时，也让牧野优姬浮躁的心向着地面坠去，在此刻自己就像是被击坠的天使，折了那洁白的羽翼，从此永不回天空，就此与凡人一道永堕大地。
“不准你离开。”
带着湿热气息的耳语震荡着牧野优姬的神经，好似催眠的安魂曲，直入她的心灵。可这本就是梦境，即便安眠，又能通向何处去？所以这只是一句带着湿热气息的耳语，催眠是假的，瘙痒的触感却是真的。
“我哪儿都不会去......”
牧野优姬鼓动着莫名干燥的喉咙，她的鼻息有些重，显得声音很是沙哑。没一会，她又觉着光是语音的说服力太过苍白，抬起手握住了围困着自己的双臂，为那锁上再添上一把锁。
两相交映的视角带来的是明白无误的存在感，有了回应，有了反馈，她那颗将要跳出身体的心便像是那被关在盒子里的薛定谔的猫一般，不再是又生又死的暧昧状态，要么生，要么死。
那双臂靠的如此近，压的如此紧，是否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呢？比那臂膀更近的是彼此的心脏，血肉、布料、布料、血肉，相隔的阻碍状似遥远，实则是脆弱的传导物，牧野优姬能感受到身后那温热躯体内藏着的跳动，那心跳是对自己心跳的回应，彼此不明的含义被那跳动传达，似乎胜过了言语的含糊，可这本身就是含糊的意向，又与那言语有何分别呢？
她需要更为确切的事物，可还有比物理上的接触更为确切吗？
牧野优姬给不出那个答案，也许那只是她的肖想，也许那是她永远不会触及的、永远找寻不到的。
“有的，你不是知道的吗，有的。”
耳旁的瘙痒再次传来，禁锢她的双臂悄悄地松开，这让牧野优姬有了转身的余地。身后的人后退一步，为她创造了那个空间，于是牧野优姬转过身来。
室内的黑暗让她看不真切，只有漆黑的人影进入了她的视线，身后窗外的微弱光亮似乎只在那扇窗户上存在，窗外和窗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她转身之后，她就离窗外的光亮更远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若是对着窗外，不也一样只能站在窗内看着吗？终究是有着一层玻璃隔着，既隔开了雨，也隔开了外界的光亮。
完全的黑暗之中，视觉是虚假的，对外界的认知只能依靠触觉与听觉，这两样从未离开过她。
因为那漆黑的人影又拉上了她的手，牵着她一步一步，向着屋内的深处踱步。
没有距离感，没有方向感，牧野优姬却并不觉得慌张失措，因为她相信那拉着她的手不会放开她。
“呐，优姬，你相信有吸血鬼吗？”
这突兀的话语从前边传来，牧野优姬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突然之间提这个，只能说：
“也许吧，说不定存在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呢。”
“是吗？原来优姬是这样想的啊，我相信哦。”
“这样啊。”
牧野优姬觉着自己的喉咙越发的干涩，回应的话语已经沙哑到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是哦，优姬不觉得吸血鬼很棒吗？因为她们是永恒的生物，可惜我们不是吸血鬼，我们只是人类。”
“嗯，我们是人类。”
“没错，我们是连确认彼此的心，都没法做到的人类。若是有着永恒的生命，那或许有着无限的试错机会，时间对于我们永远不够，不觉得这样太累了吗？”
牧野优姬没有回答，只有那人影独自说着。
“太累了，也太折磨人了，猜测、试探，即便我们的距离是那么近，我也永远没法知道你的心里究竟想着什么，同样的你也永远没法知道我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正因如此.......”
一声惊雷响彻，升起的亮光不合常理的透射进了室内，同时打断了人影的话语。
室内的黑暗被短暂的驱散了，视觉重新有了用武之地，牧野优姬看向那拉着自己的人影。
哪有什么拉着她的人影？
她的眼前什么都不存在，手里的触感却又那么温暖。
......
牧野优姬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