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的时候林清寒坐在吧台,外面的天还没暗,远处的雨云似鸦群般迟迟地压了过来。
他就这样坐着看了好长时间。
直到手指被玻璃杯冻得微微发麻,才重新转过头,喝下一大口酒。
店外的街灯渐渐亮了起来,杯子里的冰块在融化,耳边的音乐声忽强忽弱,一切都如初秋傍晚该有的那样,泛着灰蒙蒙的蓝色。
等到八点钟的时候,林清寒点了一杯斯普莫尼,喝下第一口的时候手却有些微微发颤。
入口并不烈,他也还没喝醉,手会抖是因为腕上有伤,一个自称血族的女孩弄的伤。
起初林清寒只以为对方不过是个Cosplay入脑的中二少女,可女孩一次次的行为都在证明,她没有在开玩笑,林清寒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说明。
被她吸血真的很痛,夸张些可以算生不如死。
林清寒就这样被那个陌生女孩在家软禁了三天,今天下午才第一次溜了出来。
离开家的第一刻林清寒呼了一口气,和想象的一样如释重负。
可很快他又感到迷茫,因为他忽然发现重生到这个女尊世界的第十八年,自己还是连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都没有。父母早亡,生活一直没多大起色,甚至最近还莫名其妙成了吸血鬼的‘急救包’。
林清寒一下还想了好多好多,然后忽然想起来上一世好像差不多就是这个日期撞了‘大运’。
于是他揣着口袋里最后两枚硬币,直挺挺拦了一辆滨江37路公交车,一直坐到最终站。结果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车后他扫了一辆共享,去了最近的沙县,点了一碗五块钱不加蛋的干拌面,吃完后又喝了两杯淡茶水。
之后按照‘小蓝书’高分攻略去了市图书馆,去了网红宠物店,还去了一家让他肉疼的主理人咖啡,钱花花如流水,可这些好像都很无聊。
于是最后,林清寒又找了家熟悉的电玩城开了会儿赛车,他喜欢这种不受拘束的感觉。在玩剩下二十个币的时候,他去推了金币,又试着看能不能夹到娃娃,结果和预感的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走出电玩城的时候天空已经有些阴暗了,远处大厦的玻璃上映着灰墨色的云,看起来好像要下雨。
他没带伞,其实应该早一点回家的,但林清寒不想那么快回去,回到家里又要面对那个吸血鬼女孩。
他真的不喜欢那个女孩。
可是不回去又还能去哪?林清寒沿着江边走了一会,坐在栏杆上吹了吹风,最后还是推开了这家店的门。
酒精产生的幻觉很多时候并不能改变什么,可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还是会想试试,试试用最愚蠢的方式麻痹自己。
于是时间拉回到了现在。
晚上的八点二十一分。
林清寒坐在吧台,下单了最后一杯。毕竟这家店单杯的价格都很贵,早场券又只持续到八点半,喝完这一杯他就该走了。
他抱着那杯石榴红渐变成橙色的饮料,尽可能小口小口地喝。
可不管怎么样,天总是会黑,酒也总是要喝完的。
九点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杯子里的酒也几乎喝完。
林清寒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杯子里的冰块,在转到第十三圈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旁边的位置多了那么一个身影,是一位刚才没见过的女客人。
“龙舌兰日出?”她自来熟地轻轻开口,声音清亮,让人想到一杯冰凉的气泡水。
林清寒侧过了一点脑袋,先注意到的是她身上那件吊带裙,领口很低,柔顺的长发自然地散落到她精致的锁骨上。
“我说,你喝的是龙舌兰日出?”她拉近了一点距离,耳垂上的流苏耳坠轻轻摇晃。
林清寒在这一刻才看清了她的脸。
一个很漂亮的姐姐,有流畅精致的下巴,一双明亮亮的狐狸眼,硬要说有哪里不足,或许是她有些过于白皙的皮肤。
是,过于白皙,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病弱感的苍白。
林清寒就这样愣愣看了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以前也很喜欢喝这款酒。”她微微勾起唇角,“不过我现在似乎喜欢喝更烈一些的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侍者刚好将她的酒推了过来。
一杯暗红色的酒,没有多余的装饰,仅用利落的古典杯装着。
她不急不缓地饮下一口,又翻动起酒单,“我看你好像快喝完了,还喝点什么?”
“我……不用了。”林清寒低着脑袋。
“随便点,我买单。”她慢慢放下酒杯,眸子看向窗外,“而且,外面也还在下雨呢。”
林清寒随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
是还在下雨,外面黑漆漆的,树叶和灯影都在风里晃荡。
于是他很快便点了点头。没什么好拒绝的,这家店的酒很好喝,请他喝酒的人又是个漂亮姐姐,而且雨好像还在越下越大。
他接过台面上的酒单,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面慢慢翻回中间。
在又要翻回第一页的时候,身旁的女孩又靠了过来:“你不开心?”。
那一瞬间,林清寒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短暂停了一拍。
可很快,他又点点头淡漠地说了是。
局面好像一下子有些尴尬。
过了半分钟,林清寒才冷不防地问,“姐姐你……或许也不太开心?”
她的举止扮相都比林清寒成熟,至少在他这个十八岁的男孩看来是这样,所以叫一声姐姐或许也没有太大毛病。
“怎么说?”她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趣。毕竟从刚刚到现在的谈话里,她一直都表现的还算开朗。
“你其实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你很拘束,喜欢抱着手臂,内向的人容易有的坐姿。”林清寒用余光看了一眼,在心里再次确认一遍,“你其实对我没有什么兴趣的。”
女孩微微眯起眼睛,“你很擅长观察人?”
“不算,但有人忽然请我喝酒,还是有点奇怪。”林清寒又补充一句,“我挺有自知之明的。”
“那如果我说我现在真的对你挺有兴趣呢?”她把手撑在吧台,不斜视地看着林清寒。
让人有些在意的是,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一处地方,林清寒喝酒的时候抬起的小臂。
“相信。”林清寒语气平淡地说。
“可你刚刚才说我其实对你没兴趣。”
“要思考这些东西很累,语言在表达出来的一刻就具有欺骗性。”
“那你再说说还能看出些什么。”女孩一只手托在下巴上,另一只手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
林清寒扬起头,说话的语调不快不慢,“你有吸煙。但或许是最近才吸的。传统派。”
女孩愣了一会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承认了他的话。
正如林清寒所说,她确实有吸煙,而且是最近这阵子才开始吸的,热煙。
“那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她再一次提问。
“对身体有害,还会成瘾。”
“成瘾是个伪命题,如果重复、又不可控地想要做一件事就能定义为成瘾,那喝水吃饭也算。”
“这是诡辩……尼古丁并不是必须品,而且……还对身体不好。”
“那如果一样东西是必需品,同时又对身体有好处呢?”女孩饶有兴味地看着林清寒,视线这次从他的手腕落到了脖颈。
“这很难界定。 ”林清寒摇了摇头,叹了一小口气,然后向她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要一支。
她从口袋里抽出软盒,细支的薄荷煙,但并没有马上给他,“会?还以为是个乖男孩。”
“会的姐姐。”林清寒从她手里接过,接下来的动作看似轻车熟路。
一副很纯真的画面。
让人不由联想到雪豹和牦牛。
女孩接过他递来的打火机,啪嗒一声。
“顾离玥。”她轻描淡写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林清寒。”
梦幻蓝的颜色在吧台慢慢拉出两道斜线。
一分钟以后,女孩别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他说了会,动作也并不生疏,甚至还没有马上吐气。
但,他的眼神却没有的任何变化。
一切的一切都是谎言,而谎言的谎言,便是真相。
“所以,你为什么要装刺猬呢?林清寒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