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
“啾、啾啾。”
好吵……
在空调外机上，窗外的麻雀蹦来蹦去，发出细碎的叫声，把加利尔从一场关于伦敦雾霭的噩梦中拉扯出来。
加利尔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上海老式里弄窗外那株肆意生长的梧桐树，以及从对面楼房阳台伸出的、挂着几件衬衫的晾衣杆。
侧躺着的姿势让手臂有些酸痛。
加利尔坐起身来。
詹姆斯·加利尔，二十七岁，英伦裔，在华居住十年。目前职业是自由翻译和专栏作家。
刷完牙后，他赤脚踩在微凉的原木地板上，走向那间狭小——但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厨房。
………
过了一会，水壶发出稀稀疏疏的嘟嘟声，加利尔熟练地关掉火，将沸水注入放好了大吉岭红茶包的陶瓷马克杯——杯子上印着一只略显蠢萌的卡通猫，正拿树干挑逗着一条白色的蛇——这个杯子是他某次在街头扫码支付时店员送的，说是满赠礼品，与周围那些他从世界各地淘回来的那些精致纹样的杯具格格不入，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喜欢。
等待茶包浸泡开来的十分钟里，靠在大理石台边，刷了刷手机。屏幕上充斥着各种算法推送的新闻和短视频，从天文地理到家庭琐事，应有尽有。加利尔微微蹙眉，一一划掉，点都没点开，突然感觉自己有种华夏人口中常说的，那个置身事外的隔阂感。
早餐是简单的燕麦粥和煎蛋。
乳白色的燕麦粥飘着袅袅热气，很快消失不见，在浓稠的粥汤里，饱满的燕麦粒若隐若现。一旁的煎蛋边缘泛着金黄——加利尔不由得在内心称赞自己听从父母的意见在华夏考了个厨师证是多么有先见之明，不然他怎么能吃到自己做的如此优秀的早餐呢。
真香。
这顿饭吃得慢条斯理，加利尔关机的手机放在一边，不像母亲每天盯着手机看，他也没有学父亲早上读报的习惯，只是一边吃着，一边静静听着隔壁传来的，隐约的沪语对话，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
多么平静的一天啊～
他心想。
上午的工作是翻译一份关于区块链技术的白皮书。枯燥的术语让加利尔时不时地就走神了一下，从天花板收回来的目光先是落在蜷缩在沙发一角，睡得正香的那一团橘色毛茸茸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主人的目光，那一团毛茸茸动了两下耳朵。
人类都不能轻易做到的动作，它却做到了。不愧是流体动物……
那是一只普通的中华田园猫，橘色，被加利尔取名为“陛下”。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它蹲在楼下垃圾桶边上，瑟瑟发抖，因此被加利尔捡了回来。此刻，陛下感受着他的注视，懒洋洋地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然后又事不关己地闭上，尾巴尖儿悠闲地轻轻摆动。
——看得加利尔手欠，想要上去抓挠一把。
不过想到自己的稿子，又转瞬放弃了这个想法。
还有鱼缸里那尾孤零零的、总是一副沉思者模样的深蓝色斗鱼“蓝调”，以及窗台上那只偶尔会啾啾两声、存在感稀薄的虎皮鹦鹉“豆子”。
随即，他的视线越过陛下，停留在书房角落的一个定制的带锁玻璃生态箱上。
箱内布置着沉木、苔藓和一个浅浅的水盆，营造出微型的潮湿环境。一条蛇，正安静地盘踞在沉木的枝杈上。
它通体呈一种极淡的、近乎银白的灰色，鳞片细腻，在从百叶窗缝隙透进的晨光下，泛着清冷如玉的光泽。体型不大，姿态优雅得静谧。这是“月光”，一条相对罕见的白化玉斑锦蛇。
它的来历有些特别。两年前，一位研究爬行动物的华裔朋友因工作调动必须紧急返回美国，临行前，万般不舍地将他精心饲养多年的“月光”托付给了以“冷静可靠”著称的加利尔。
“它很安静，吃得不多，或许……能和你做个伴。”朋友当时这么说。
加利尔最初是犹豫的。他对蛇类并无特殊喜好，甚至有些本能的疏远。但看着朋友恳切的眼神，以及“月光”那双纯粹剔透的眼神，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生态箱。
如今，两年过去，“月光”早已成为这个家里一个安静而和谐的部分。它每周进食一次小白鼠，平时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偶尔，当加利尔深夜工作疲惫，抬头与它那双漆黑的、宛如深潭般的眼睛对视时，竟会奇异地感到一种奇妙的平静。
它与聒噪的鹦鹉“豆子”、慵懒的猫咪“陛下”、以及色彩绚丽却沉默的斗鱼“蓝调”都不同，它带来的是一种绝对者的领域。
“好了，各位，我出门了。”加利尔穿上熨烫平整的亚麻衬衫，拿起帆布包，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习惯性地通告了一声。陛下甩了下尾巴，豆子在笼子里蹦跶了一下，蓝调在鱼缸里吐了个泡泡，而“月光”，依旧在沉木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精致的玉雕。
午后阳光正好，他需要一点咖啡因来提振精神。他常去的那家独立咖啡馆藏在几条街外的一个僻静转角。
在咖啡馆，他点了一杯肯尼亚AA手冲，坐在靠窗的老位置。咖啡的味道浓厚，不远处飘来了几位女生点的甜品“蔓越莓果苏”的香气。
加利尔打开笔记本电脑，敲下几行字，又删掉。啊，糟糕……灵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点儿都挤不出来。
一个小时后，他决定回家。加利尔拎着给陛下新买的猫粮和一袋吐司，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着晚上或许可以看一部老电影，再开一瓶红酒。
就在距离他住的弄堂口还有一个路口时，他看到了马路对面那家新开的甜品店橱窗里，摆着他一直想尝试的“闪电泡芙”。或许，可以给这略显平淡的一天增加一点甜味？
红灯在读秒，13……3，2，1。他随着稀疏的人流踏上斑马线。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或许是编辑的催稿信息。他下意识地低头，想掏出手机看一眼。
这个动作，花了他不到两秒钟。
一辆因为司机疲劳驾驶而失控、高速冲过红灯的混凝土搅拌车，带着毁灭性的轰鸣，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余光。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又如此短暂。
世界在他眼前瞬间颠倒、旋转。加利尔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扯下的树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手中的猫粮和吐司散落一地，咖啡的余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疼痛还来不及传递，意识就像接触不良的灯泡，迅速黯淡下去。
最后的念头，荒谬之余又无比清晰：
“陛下……晚上的罐头……还没开……”
“豆子……好像忘了添水……”
“对了，月光……下周该喂食了……”
以及，
“有点可惜。那家店的……闪电泡芙……看来是……尝不到了……”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检测到适配灵魂……强烈求生意志……符合绑定条件……】
【环境扫描……生命体征急剧流失……启动紧急预案……】
【“宠物进化系统”强制绑定中……能量注入……灵魂稳固……】
【检测到稳定灵魂链接*4……开始同步牵引……】
【欢迎来到，无限的回廊，新任饲主，詹姆斯·加利尔先生。以及，您的……‘家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