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问题，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张承业疯狂怨毒的屏障。
老鬼挥舞的鬼爪僵在半空，周身翻腾的怨气和漫天飞舞的冥币都为之一定。他那双惨绿色的眼睛里，疯狂稍褪，闪过一丝极深极沉的、与守财奴形象格格不入的……痛楚。
“你……你懂什么……”他的声音不再尖利，反而变得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被岁月和执念磨蚀后的疲惫。
苏婉婕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她强忍着不适，轻声开口，试图用学过的心理学知识引导：“老先生，您抱着那个盒子，是因为里面有比这些‘钱’更重要的东西，对吗？是……为了某个人？”
“人？”张承业喃喃重复，低头看向自己怀中那个紫檀木盒，虚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盒盖，动作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这温柔出现在一个吝啬鬼身上，显得无比诡异，却又透着一股悲凉。
“不是为了人……”他抬起头，眼中的绿光摇曳不定，仿佛风中残烛，“是为了……一个‘念想’。一个我答应了她，要守到海枯石烂的念想。”
他不再歇斯底里，整个鬼蜮的压迫感也随之减弱，但那种深沉的悲伤却更加浓郁，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叫阿秀……”张承业的声音飘忽起来，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们约好了，等我在南洋跑完最后一趟船，赚够了钱，就回来娶她……那时候，兵荒马乱，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
“临走前，她把她娘留给她的唯一一件嫁妆，一支鎏金的梅花簪子，给了我。她说，‘承业哥，拿着它，就像我陪着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回来，把簪子……亲手还给我。’”
“我发了誓……我用我的阳寿起了誓，一定做到。”
林渊和苏婉婕静静地听着，末世残酷的背景下，这个跨越了时空的承诺，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悲怆。
“我在南洋拼了命，省吃俭用，攒下了不少钱，还有……还有不少那种洋人的金币。”张承业的目光扫过满屋子的冥币，带着一丝嘲讽，“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去娶她了。”
“可等我回来……才知道，我们镇子，半年前遭了匪，没了……全没了……阿秀她……”
老鬼的声音哽咽了，虚幻的身体剧烈波动，浓郁的悲伤几乎化为实质。
“我找不到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坟头都没有啊！”他痛苦地嘶吼着，怀里的盒子发出轻微的嗡鸣，似乎在回应他的情绪。
“后来，我遇到了‘银行’的人……他们说，可以借给我‘阳寿’，只要我付出足够的‘质押’……我当时疯了，我想，只要有足够长的寿命，我总能找到她，哪怕找到她的转世，我也要把这簪子，亲手还给她！”
“我借了八十年……我用我下辈子的福报，甚至灵魂的一部分做了质押……我找啊找，找了一辈子，找到我阳寿耗尽，变成这副鬼样子……我还是没找到……”
“我守在这里，因为这里是我和她最后分别的地方……我守着这盒子，守着这支簪子，守着我对她的誓言……我不能再把它弄丢了……绝对不能！”
他死死抱住盒子，仿佛那是他存在于世的唯一意义，是他与那个名叫阿秀的女子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系。
满屋子的冥币，那令人窒息的守财景象，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那不仅仅是对财富的贪婪，更是一个灵魂在漫长绝望的等待和寻找中，唯一能抓住的、扭曲的寄托。他用“积攒”这个行为，来填补失去和等待带来的巨大空洞。
苏婉婕早已泪流满面，之前的恐惧被巨大的同情取代。
林渊沉默着，心中波澜起伏。他没想到，一笔冰冷的高利贷背后，竟是这样一个故事。聂小倩提示的“誓约”和“守护誓言”，原来指的是这个。
强行回收他的灵魂，等同于彻底抹杀他等待和守护的执念，这比让他魂飞魄散更残忍。
但……债务是现实。审计使不会听故事。
林渊看着陷入悲痛回忆的张承业，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压迫：
“你的誓言，很重。但债务，也是现实。银行不是慈善堂，审计使更不会因为一个故事就免除你的债务。”
张承业抬起头，惨绿的眼中满是绝望：“那你们想怎样？拿走我的灵魂？那和毁了我的誓言有什么区别？！”
“有一个办法。”林渊举起手机，屏幕上代表着“债务重组”或“以工代偿”的选项正在微微发光，“你可以选择，为银行‘工作’，用你的劳动，来偿还债务。”
“工作？”张承业愣住了，一个死了上百年的老鬼，能做什么工作？
“你的执念是‘守护’和‘寻找’。”林渊根据聂小倩传来的信息和他自己的判断说道，“银行有很多……散落在各处的‘遗失资产’，或者需要‘重点关注’的客户。你可以成为银行的‘外部调查员’，利用你……嗯，存在的特性，去搜寻这些信息，定位这些目标。”
他顿了顿，给出了关键条件：“每完成一单调查任务，可以根据难度抵扣相应的债务。而且，在为你‘工作’期间，银行可以暂时冻结你的债务利息，并为你提供基础的……‘行动保障’。”
这相当于给了张承业一个缓冲，一个既能继续他的执念（寻找从某种意义上也是调查），又能偿还债务的机会。
张承业浑浊的鬼眼亮起一丝微弱的光。继续寻找阿秀的线索，和偿还债务，这两个原本矛盾的目标，似乎找到了一条可以并存的道路？
“那……我的盒子……”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盒子你可以继续保管，这是你的‘私人财产’。”林渊给出了承诺，“但在你为银行工作期间，它需要被记录在案，并且，你不能用它来对抗银行的正当权益。”
张承业低头看着怀里的紫檀木盒，沉默了许久。屋内的冥币不再飞舞，静静地铺满地面，仿佛一场盛大而寂寥的葬礼。
终于，他抬起头，眼中的疯狂和怨毒几乎消散殆尽，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我签。”
一道由微弱光芒构成的、布满复杂条款的虚拟契约，从林渊的手机中投射出来，悬浮在张承业面前。
老鬼伸出虚幻的手指，在那代表着“灵魂印记”的落款处，轻轻一点。
光华流转，契约成立！
【系统】：催收任务（742）状态更新！】
【状态】：已达成‘债务重组协议’！】
【方式】：以工代偿（外部调查员）】
【奖励】：功德235点已发放至行长账户！权限经验小幅提升！】
与此同时，张承业佝偻的鬼影似乎凝实了一丝，身上那令人不适的霉烂气息也淡去不少。
林渊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太多喜悦。他解决了一笔坏账，却也背负上了一个沉重的故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一条来自聂小倩的紧急通讯强行切入：
“第一个麻烦解决了，速度尚可。”
“但别高兴太早。我刚收到风声，‘审计使’的行程……可能提前了。”
“而且，不止一位。他们似乎……带了‘特殊评估标准’过来。”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林渊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刚刚松开的绞索，似乎又以更快的速度，勒紧了他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