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苏澈和冯生何并排坐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久久无言。窗外,虫鸣唧唧,月光透过缝隙,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光斑。茅屋主屋方向一片寂静,陈老丈似乎已经歇下,但两人都知道,那位看似普通的老者,此刻必然心绪难平。
“伪夭姑娘……”冯生何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你刚才……那光……陈老丈说的‘祖源之力’,是什么?”
苏澈缓缓摇头,眉头紧锁。她内视着丹田,那丝微弱的气流似乎因为刚才的消耗而黯淡了些,但在气流深处,那一点引发异变的混沌光点却仿佛彻底沉寂了,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再引动分毫。
“我不知道。”苏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困惑,“我只感觉,那好像是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东西,但又很陌生。”这并非完全说谎,那光点确实像是随着她的灵魂穿越而来,是这具狐妖身体原本没有的。
她看向冯生何,眼神认真:“小冯,今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关于我可能……血脉特殊这一点,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白玉堂若知道,恐怕就不是抓我去当祭品那么简单了。”她想起了陈老丈那震惊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惊讶,似乎还有一丝……忌惮?
冯生何重重地点头,脸上满是严肃:“我明白!打死我也不说!”他顿了顿,又忧心忡忡地问:“那陈老丈……他会不会……”
“暂时看来,他没有恶意。”苏澈分析道,“他若想对我们不利,刚才就可以动手。他留我们,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我救了月光狐,另一方面……或许我的‘特殊’,引起了他的兴趣,或者,与他有什么关联。”他想起了陈老丈最后那句“需要了解更多”。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极不安稳。苏澈在浅眠中,仿佛能听到月光狐微弱但平稳的心跳声,与他自身的血流隐隐形成一种奇妙的共鸣。那是一种温暖、纯净的感觉,与他之前调动魅惑之力时的躁动灼热截然不同。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
苏澈和冯生何走出柴房,发现陈老丈已经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慢悠悠地喝着粗茶。那只月光狐依旧蜷缩在昨晚的青石上,身上盖着一块柔软的棉布,呼吸均匀,显然状态好了很多。它雪白的皮毛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腹部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已经没有再流血,边缘处甚至能看到新生的肉芽。
“醒了?”陈老丈抬了抬眼皮,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灶上有粥,自己盛。”
“多谢陈老丈。”苏澈和冯生何道了谢,去厨房盛了粥。简单的米粥,却熬得恰到好处,米香浓郁,喝下去暖洋洋的,似乎能滋养元气。
吃完早饭,陈老丈指了指苏澈:“你,跟我来。小道长,你留在这里,照看一下这小家伙。”他指的是月光狐。
冯生何有些担忧地看了苏澈一眼,苏澈对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然后跟着陈老丈走向茅屋后方。
茅屋后有一小片开垦出的药圃,种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有些散发着淡淡的灵气。陈老丈在一株叶片呈月牙状、散发着微光的草药前停下。
“这是‘月华草’,吸收月之精华生长,对稳固灵识、滋养阴属性血脉有奇效。”陈老丈看似随意地介绍着,然后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澈,“小姑娘,现在没有外人,跟老头子我说句实话。你……真的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
苏澈心知关键时刻到了。他迎着陈老丈的目光,坦然道:“陈老丈,我不敢欺瞒。我自有意识起,便与族人不同。他们修炼的法门,我大多无法契合,反而对一些……旁门左道,或者说,更贴近本能的东西,掌握得快些。”这倒是实话,狐妖的魅惑和月华吸收,对他而言更像本能。“关于父母、具体的族群,记忆都很模糊。这次流落在外,也是因为族内……容不下我这样的异类。”她半真半假地编织着,将穿越的事实隐藏在“异类”和“失忆”的包装下。
陈老丈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察的光芒,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良久,他叹了口气:“看来,你自己也是迷雾重重。”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采下一片月华草的叶子,递给苏澈:“含在嘴里,试着感受它里面的能量,然后用你昨天救那小狐狸的方法,引导它。”
苏澈接过叶片,触手微凉,一股精纯的月华之力隐隐传来。她依言将叶片含入口中,清凉之意瞬间弥漫开来。他闭上眼睛,尝试引导体内那丝气流去接触、融合这股外来的月华之力。
起初有些滞涩,但很快,他丹田那微弱的气流仿佛遇到了甘霖,主动缠绕上去,贪婪地吸收着月华草的能量。更让她惊讶的是,那沉寂的混沌光点,似乎也微微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没有显化,但吸收效率陡然提升!原本需要慢慢炼化的月华之力,几乎是瞬间就被同化吸收,转化为他自身气流的一部分,不仅补充了昨夜的消耗,甚至让气流壮大了一圈,变得更加凝实!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包裹在布带下的狐耳,都微微发热,对周围环境中稀薄的月华能量感知更加敏锐了。
苏澈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陈老丈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果然……霸道无比的亲和与吞噬之力。寻常妖族,乃至人族修士,吸收月华草都需小心炼化,以免能量冲突。你却如同鲸吞海吸,毫无阻滞。这绝非普通狐妖血脉所能拥有。”
他站起身,背负双手,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语气变得悠远:“古老传说中,天地初开,万灵始祖诞生,其力称之为‘祖源’,是万物演化的根基。后世血脉,无论人、妖、灵、兽,皆蕴含祖源碎片,只是浓度高低、显隐不同。血脉越是接近始祖,位格越高,潜力越大,但也越是罕见,甚至为天道所忌。”
他回头,目光深邃地看着苏澈:“你昨夜引动的那一丝力量,虽微不可查,但其本质……极高。高到让这只蕴含一丝太阴月华本源的月光狐都产生臣服与共鸣,甚至能激发其濒临溃散的本源进行自愈。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血脉高贵可以解释,更像是……触及了某种源头。”
苏澈听得心神震动。祖源?始祖血脉?为天道所忌?这设定听起来牛逼哄哄,但也意味着巨大的麻烦和危险!她现在就像个抱着金砖在闹市行走的幼童!
“陈老丈,那我……”苏澈喉咙有些发干。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陈老丈淡淡道,“你这血脉,是灾劫,也是造化。若被有心人察觉,譬如那白玉堂背后的势力,你面临的将不再是利用,而是不惜一切的捕捉、研究,甚至……剥夺。但若能善加引导,隐匿自身,徐徐图之,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请老丈教我!”苏澈毫不犹豫,深深一揖。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掌控自身力量的方法。陈老丈无疑是一盏指路明灯。
陈老丈受了他这一礼,缓缓道:“我并非妖族,对人族修行法门所知有限,对妖族秘辛也多是听闻。能教你的不多,但有些基础的道理是相通的。”
“首先,是‘藏’。”陈老丈神色严肃,“在你拥有足够自保之力前,必须学会完美地隐藏你的特殊。你的魅惑之力,你的月华亲和,尤其是那潜在的祖源气息。我观你之前隐藏耳目的法门粗浅不堪,我这里有一篇‘敛息归元诀’,并非什么高深功法,但胜在质朴自然,善于将自身气息融入周围环境,对于隐藏妖族特征和特殊波动有奇效。”
说着,他并指如笔,在空中虚划,一道柔和的翠绿色光痕浮现,组成一篇数百字的法诀,直接印入苏澈的眉心。
苏澈只觉得一股清凉的信息流涌入脑海,文字古朴,含义却清晰明了。这法诀讲究的是放松身心,感悟自然韵律,将自身视为天地的一部分,从而达到“和光同尘”的效果。
“多谢老丈传法!”苏澈感激道。这法诀正是他急需的!
“其次,是‘控’。”陈老丈继续道,“你力量特殊,但显然掌控力不足。魅惑之力运用生硬,月华吸收全凭本能。力量失控,比没有力量更危险。从今日起,你每日需花费至少两个时辰,练习‘敛息归元诀’,同时尝试精细操控你的魅惑之力和那丝本源气流。不要追求威力,而要追求‘如臂使指’,念动即发,念收即止。”
他指了指药圃里的花草:“比如,你可以尝试用魅惑之力,让那株‘宁神花’开放得更灿烂些,或者,用你的气流,滋养这株受损的‘止血草’,观察它的变化。记住,力量是工具,心是主宰。”
苏澈若有所思,这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修炼”。
“最后,是‘悟’。”陈老丈目光深远,“你的路,与旁人不同。人族金丹大道,妖族内丹化形,或许都非你的正途。你需要自己去感悟天地,感悟你血脉中的本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道’。这过程,无人能帮,只能靠你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苏澈便留在了陈老丈的茅屋,开始了短暂的“特训”。
她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练习“敛息归元诀”。起初不得要领,总是无法真正放松,与自然共鸣。但在陈老丈时不时的点拨下,“心要静,意要松,你不是在对抗天地,而是在拥抱它”,她渐渐找到了感觉。
当她第一次成功运转法诀时,感觉十分奇妙。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一株草,周身气息迅速内敛,那对狐耳的存在感也大幅度降低,即使不包裹布带,看起来也更像是精致的装饰品。他体内那丝气流也变得温顺平和,不再轻易躁动。虽然距离完美隐藏还很远,但进步显著。
练习控力则更有趣些。她对着宁神花施展魅惑,一开始不是用力过猛让花朵蔫掉,就是毫无效果。后来他慢慢调整,将魅惑之力细化成一丝丝温暖的、充满生机的意念,终于让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苞提前舒展了花瓣。这小小的成功让她兴奋不已。
用气流滋养止血草则更困难,她的气流属性似乎并非主生机,效果不如陈老丈的翠绿光芒,但也确实加速了止血草叶片的恢复。
冯生何也没闲着,除了照顾月光狐,他也在陈老丈的允许下,翻阅茅屋里的一些杂书笔记,多是些医药、地理、奇物志,增长见闻。陈老丈偶尔心情好,也会指点他几句画符的技巧,虽然依旧是那些基础符箓,但经由陈老丈点拨,冯生何感觉思路清晰了不少,画出来的符箓品质稳步提升,至少看起来像模像样了。
那只月光狐恢复得很快,几天下来已经能蹒跚行走。它对苏澈表现得格外亲近,总是喜欢蜷缩在他脚边,吸收她无意识散逸出的、经过“敛息归元诀”过滤后变得更为纯净平和的月华气息。通过这种微妙的联系,苏澈对月华之力的感知和吸收效率也在潜移默化地提升着。
期间,苏澈也旁敲侧击地向陈老丈打听“月影秘境”和外面的形势。
陈老丈并未隐瞒,告知他们白玉堂和猛虎帮的人确实还在山中搜寻,范围似乎在扩大。关于秘境,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确认那是一处古老遗迹,每隔一段时间会自行显现,入口需要特殊条件开启,内部据说有上古传承和天材地宝,但也伴随着未知的危险。白家似乎对秘境志在必得,猛虎帮则更像是想浑水摸鱼。
“秘境开启就在这几日了。”陈老丈某日傍晚忽然说道,“能量波动越来越明显。这山里,很快就要彻底热闹起来了。”
苏澈和冯生何心中都是一紧。
这天夜里,苏澈正在院中对着月光练习敛息诀,试图更有效地吸收月华。忽然,他心有所感,看向茅屋方向。
只见陈老丈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陈旧的皮质卷轴。
“小姑娘,你过来。”
苏澈走过去。陈老丈将卷轴递给他:“这是黑风山脉及周边区域的简图,比官府的那些详尽些,标出了一些危险的妖兽巢穴和罕见的灵物生长点。还有一条相对隐秘的出山小路,或许能避开大部分搜寻。”
苏澈接过卷轴,心中感激,知道这是陈老丈在为他们离开做准备。
“老丈,您的大恩……”
陈老丈摆摆手,打断了他:“不必言谢。相遇即是缘。你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秘境将开,此地将成为漩涡中心,届时我也未必能护你们周全。”
他看着苏澈,眼神复杂:“你的路很长,也很险。记住我说的话,‘藏’、‘控’、‘悟’。非到万不得已,不要显露你的特殊。这卷轴背面,我还记录了一处地方,位于山脉另一端,名为‘隐雾谷’,那里环境特殊,能干扰感知,或许可以作为你们暂时的藏身之所。”
苏澈珍重地收好卷轴,深深施礼:“晚辈铭记于心!”
第二天清晨,苏澈和冯生何决定告辞。月光狐的伤势已经稳定,陈老丈表示会照顾它直到痊愈。
“小家伙,有缘再见。”苏澈轻轻摸了摸月光狐的头。小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发出细微的呜声。
陈老丈将他们送到院外,指点了那条隐秘小路的入口。
“走吧。前路莫测,各自珍重。”陈老丈挥了挥手,转身回了茅屋,背影依旧佝偻,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孤寂。
苏澈和冯生何再次对着茅屋方向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沿着陈老丈指引的方向,再次踏入了茫茫山林。
手中握着地图,心中装着告诫与法门,身边是信任的伙伴。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苏澈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刚刚穿越、茫然无措的性转狐妖了。
她有了目标:活下去,变强,弄清楚自身的秘密。
她有了方法:敛息,控力,悟道。
她还有了一个,需要他守护的、笨蛋却可靠的伙伴。
山林寂静,危机暗藏。但苏澈的眼中,却燃烧着比以往更加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