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昭宁独立窗前，晚风拂面，吹散了她脸颊上最后一丝热意，却吹不散心头那点新生的、异样的悸动。
方才对云岫的那番发作，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一种……演练。将她那些只能藏于画册名册之后、浮于脑海想象的“掌控”，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施加于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那种感觉，陌生而刺激，带着一种打破藩篱的快意。她下令，云岫便只能跪伏听命；她剥夺其近身之权，云岫便只能领受。这种绝对的支配感，与她平日里被迫维持的、高高在上的疏离感截然不同，它更直接，更……有实感。
“原来，这便是把别人‘推倒’的感觉么？”她无声地翕动唇瓣，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窗棂上划过。并非真的要肢体接触，而是要在这无形的角力中，占据绝对的上风，让对方的身与心，都随着自己的意志而转动。云岫最后那看似惶恐实则隐含了然的谢恩，更是让她品出了一丝别样的滋味——那丫鬟，分明是懂了她这番“惩罚”下的真实意图。
这第一步，迈得似乎……不坏。
“哪扣扣呢?”她如是想到，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红晕。
思绪既定，昭宁转身，面上的些微波澜已尽数敛去，恢复成那个清冷自持的七公主。“来人。”她扬声唤道，殿外候着的另一名宫女立刻躬身入内。
“传话给尚宫局，南巡一应事宜，按最高仪制准备，但有疏漏，严惩不贷。另，着卫尉寺、光禄卿即刻将详细的行程护卫章程呈报上来，本宫要亲自过目。”
“是，殿下。”
接下来的日子，昭华殿一改往日的静谧，变得忙碌而有序。昭宁并未像往常那般只做甩手掌柜，而是真正投身于南巡的准备之中。这并非她突然转了性子，勤于政务，而是她将此行视作一次绝佳的“实践”机会，一次将她那些隐秘“理论”在更广阔天地里验证的契机。
她端坐于书案之后，面前摊开着光禄寺呈上的行程草案。指尖划过那些地名：江宁府、苏州府、杭州府、扬州府……每一个，都代表着不同的风物，以及，可能邂逅的、不同风情的“景致”。
“行程过于紧凑了。”她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的光禄寺少卿，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漕运、农桑需察，但民间教化、文风鼎盛亦是国朝根本。在每个府城，至少需停留五日。尤其是苏州、杭州两地，文人雅集、才女诗会，需单独列出日程，妥善安排，不得敷衍。”
光禄寺少卿心中诧异，素闻七公主深居简出，不谙俗务，没想到对行程细节竟有如此要求，且句句点在要害上，连忙躬身应下：“臣遵旨，即刻着人修改章程，定让殿下既能体察民情，亦能尽览江南文华。”
卫尉寺呈上护卫布防图时，昭宁看得更为仔细。她的目光在代表护卫力量的标记上缓缓移动。“卫将军统领全局，本宫自然放心。然，内围扈从，不必全用内侍。”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遴选一批身手敏捷、心思细密的宫女，由卫将军加以调教，充作仪仗与近身随侍。女儿家总归便宜些。”
卫凌云英挺的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抬眸看向书案后那位姿容绝世的公主。她敏锐地察觉到，公主此言并非出于单纯的体恤，更像是一种……偏好？但她并未多言，只是利落地抱拳：“末将领命。”
昭宁微微颔首，目光与卫凌云那双深邃冷静的黑眸一触即分。她不喜欢这双眼睛，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但不得不承认，有她在，安全无虞。而且，将宫女纳入护卫体系，也算是她的一点小小“私心”——比起那些硬邦邦的侍卫，自然是这些香软的女儿家更合她眼缘，也……更便于她“观察”。
尚服局送来南巡的服饰图样，更是由昭宁亲自审定。她摒弃了那些过于隆重繁复的宫装，多择了颜色清雅、行动便利的款式，但在用料和纹饰上极尽精致。
“这套雨过天青的骑装，用暗银线绣云纹，不必明显，日光下若有若无即可。”
“这些披风，多用玉色、月白、浅绯，兜帽边缘镶以风毛，但要选绒密而短的，不可过于臃肿。”
“钗环以玉、珍珠为主，金器酌情减量。”
她一一指点，尚服局女官连连称是，心中暗赞公主好品味，这些衣饰既符合身份，又透着飘逸出尘之美，想必穿在公主身上，定能惊艳江南。
只有在看到一套过于暴露的舞衣图样时，昭宁蹙了蹙眉，直接将其剔出：“不合体统，烧了。”她语气冷淡，心底却嗤笑，她要的欣赏，绝非这等肤浅的媚惑。
各项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昭宁也将昭华殿内的事务逐一安排妥当。她特意去了一趟司制房，名义上是查看南巡新衣的准备情况。
司制房内，云岫正埋头于一件繁复的宫装，手持熨斗，小心翼翼地将每一道褶皱熨平。她神情专注，额角见汗，显然这“惩罚”并不轻松。
昭宁站在不远处，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云岫熟练的动作，看着她对自己衣衫的那份精心，一种微妙的满足感油然而生。看，这就是忤逆她的下场，也是……取悦她的方式。
云岫似有所觉，抬起头，见到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立刻放下熨斗，便要行礼。
“免了。”昭宁淡淡道，目光扫过那件已被熨烫得平整如镜的宫装，“做好你分内之事便可。”说完，不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示了主人的威严，又仿佛只是寻常巡视。
转身的刹那，她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这种将人“拿捏”在掌心，看着对方因自己一念之差而劳碌，又因自己偶尔一瞥而忐忑的感觉，确实……令人愉悦。这比翻阅那些死板的画册，要生动有趣得多。
离宫前夜，一切准备就绪。昭宁独自立于殿中，看着收拾好的箱笼，心中充满了对未知旅程的期待，以及一种即将挣脱牢笼的雀跃。
江南，才女，美景，还有那无数可能发生的、超越画册的“实践”……她深吸一口气，凤眸之中，光华流转，清冷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欲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