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驾离京,仪仗煊赫。昭宁端坐于沉香木雕琢的车驾内,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摊开的《南华经》上书页划过。书是寻常道经,内里却别有乾坤——夹着几页她私下临摹的前朝女冠飘逸出尘的画作。离了那四方宫墙,连呼吸都仿佛自在几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体内流淌着一丝与众不同的力量,那是月辉皇族血脉中世代相传的、极为隐秘的“灵觉”,能让她感知到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与能量流动,只是这力量尚浅,需得静心凝神方能运用。
车驾行至晌午,在京畿与江南交界的官道旁暂歇。昭宁正欲闭目,尝试捕捉天地间那些游离的、稀薄而活跃的能量,忽被外围一阵细微骚动扰了清静。
一个极其稚嫩却带着绝望哭腔的声音穿透侍卫的低喝传来:“求求青天大老爷!让俺见见公主!俺有冤情!天大的冤情!”
昭宁眉心微蹙。并非全因这突如其来的告状,而是在她悄然运转体内那丝微薄灵觉的感应下,那女童的声音方向,竟隐隐传来一种极其干净、纯粹的生命气息,如同未经雕琢的美玉,温润内敛,与周遭浑浊纷扰的“气”截然不同。
“带过来。”她声音清冷,不容置疑。卫凌云在外稍作迟疑,仍是依令而行。
片刻后,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带到车驾前,隔着珠帘与锦帷,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不断颤抖的轮廓。那股纯净的气息愈发清晰,昭宁心中暗自称奇,此女根骨清奇,心思纯净,实属罕见,可惜生于乡野,明珠蒙尘。
“民女……小草,拜见公主……”女童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诉说着县太爷如何强占她家赖以生存的桑田,诬陷她爹爹抗税抓入大牢,娘亲理论反被毒打卧床不起的冤情。
昭宁静默听着,眼神越来越冷。强占民田,滥用刑罚,欺压良善!这便是她皇家治下的“升平”景象?更让她不悦的是,这等拥有纯净气息的女子,竟被俗世污吏逼迫至此。
正当她欲细问,江南道巡抚周文远率众官员及时赶到,声如洪钟:“臣周文远,恭迎公主殿下凤驾!”
昭宁反应极快,对车窗外低语:“卫将军,将此女藏于后队辎重车中,妥善照看,勿使任何人察觉。”她随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看似寻常的安神香囊,指尖微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萦绕其上,随即递给窗外。“让她戴着,定神。”
卫凌云虽不明就里,但见公主神色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接过香囊,亲自安排,将那名唤小草的女童悄无声息地带离。
周文远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目光似无意扫过方才小草站立之处,空空如也。他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深了一分。
晚宴设于官驿精心准备的花厅。周文远与本地县令王德福殷勤备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昭宁只略沾唇筷,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听着周文远与王德福一唱一和,歌功颂德,将此地描绘得如人间仙境,百姓安居乐业。
“殿下有所不知,”王德福胖脸上堆满谄媚的笑,“下官近日偶得一方古玉,据说有安神养颜之效,特献与殿下把玩。”他呈上一枚看似温润的玉佩。
昭宁目光扫过,心中冷笑。那玉佩看似寻常,在她灵觉感知下,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浊之气。此物长期佩戴,非但不能安神,反而会悄无声息地影响佩戴者的心绪。好个县令,竟想用这等手段!
她不动声色,并未伸手去接,只淡淡道:“王县令有心了。不过本宫不喜佩玉,此物还是留给尊夫人吧。”
王德福笑容一僵,讪讪收回。
周文远见状,哈哈一笑,圆场道:“殿下雅洁,不喜俗物。王大人,还不将那新采的‘云雾茶’奉上?此茶生于山巅云雾之中,一年只得数两,最是清心涤虑。”他目光若有深意地看向昭宁。
昭宁心中微动,这周文远,似乎话里有话?
是夜,驿站上院,万籁俱寂。
小草已被梳洗干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怯生生地站在昭宁面前。洗去污垢的小脸,虽仍显稚嫩瘦削,但眉目清秀,尤其一双大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清泉,此刻正惶恐又带着一丝依赖地望着昭宁。那股纯净的气息在她周身萦绕,让人心静。
“可知本宫为何独留你在此?”昭宁坐在椅上,语气平淡,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小草身上。
小草“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公主殿下是好人!救了小草的命!”
“好人?”昭宁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本宫未必是好人,但最不喜的,便是有人在本宫眼皮底下,玩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她指尖轻轻一抬,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小草托起,“你根骨不错,心思纯净,跟在那等污吏治下,可惜了。”
小草茫然地看着她,不太明白“根骨”何意,但“可惜了”三个字却让她心头一酸。
“可愿跟在本宫身边?”昭宁看着她,声音放缓了些,“虽为侍女,却能识文断字,见更广阔的天地,不必再任人欺凌。”
小草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注入了星光。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小草愿意!小草愿意一辈子伺候公主殿下!求殿下不要赶小草走!”
昭宁微微颔首。将这株纯净的幼苗带在身边,既是怜其遭遇,亦是觉得此女气息纯净,留在身边或能宁心静气,于自己修行那微薄的灵觉或许也有益处。至于那县令与巡抚……她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枚阴浊玉佩,那意有所指的“云雾茶”,还有他们试图掩盖的田产纠纷……这些账,她会慢慢算。这南巡之路,看来比她预想的,要“有趣”得多。而她身边,似乎也开始聚集起一些……有意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