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昭宁沉静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书案上，摊开着那几页从周文远密室中取出的关键账册抄录页，以及那几封与内侍监高福往来的密信原件。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昭宁逐字逐句地研读着，指尖偶尔在某个惊人的数字或某个关键的名字上停留。小草安静地侍立在旁，不敢打扰，只是不时地为昭宁续上温热的参茶，或拿起小剪，细心剪去烛台上过长的灯芯，让光线始终保持明亮。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账目和文绉绉的信件，但她能从公主殿下越发凝重的神色中，感受到这些东西的非同小可。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终于，昭宁放下最后一页纸，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在这一刻被彻底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而令人心惊的利益链条。
“青蚨会……”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疲惫，又像是在梳理思绪，“以垄断桑叶、强占田产、放印子钱等手段，疯狂敛财。所得巨额利润，一部分，用于维持其自身运转，圈养打手，贿赂底层官吏，如王德福之流，巩固其在地方的势力。”她指尖点着账册上流向王德福的款项。
小草屏住呼吸，认真听着。
“更大的一部分，”昭宁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则通过周文远这个江南道巡抚，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京城……内侍监掌印大太监，高福。”
“高福……”小草低声重复这个名字，虽然不太明白内侍监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大太监”和“京城”这两个词，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
“没错。”昭宁冷笑，“这位高公公，可是皇兄身边说得上话的红人。周文远每年向他‘进贡’的银子，足以养活一支边军！而这些钱，除了满足高福自身的贪欲，更有相当一部分，用于蓄养死士，结交朝臣，编织他那张庞大的权力网络。”
她拿起一封密信，上面有高福隐晦的批示，提及“北边来的朋友需要打点”。“北边？”昭宁沉吟，“若非指北境军方，便是……与北方的江湖势力有所勾结。这高福，手伸得可真长。”
小草听得心惊肉跳，她原以为只是狗官欺压百姓，没想到背后竟牵扯到京城里的大太监，甚至还有可能涉及军队和江湖！
“而这，还不是全部。”昭宁的声音更沉，她指向账册另一处用朱笔特殊标记的、持续且巨大的支出，“还有一笔数目惊人的款项，定期流向一个名为‘血刃门’的江湖门派。”
“血刃门？”小草茫然。
“一个活跃在江南乃至漕运沿线，以手段狠辣、收钱办事著称的杀手组织。”昭宁解释道，眼中寒芒闪烁，“周文远和高福，用从百姓身上榨取的血汗钱，雇佣‘血刃门’为他们清除异己，打压不听话的商人，甚至……可能包括对付那些试图调查此案的官员。”她想起昨夜书房外那个内力不俗的暗哨，想必就是“血刃门”的人。
官、商、阉党、江湖杀手……这几股势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盘根错节的黑暗网络。他们利用官府的权力为商业垄断保驾护航，用商业攫取的财富贿赂更高层的权宦，再用权宦的势力和江湖的武力来铲除一切障碍，巩固这个循环。而底层的小民，如小草一家，不过是这个巨大贪婪机器运转时，被轻易碾碎的蝼蚁。
“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小草气得浑身发抖，小脸煞白，既是愤怒，也是后怕。若不是遇到公主，她和娘亲的下场，简直不敢想象。
昭宁看着小草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眶，心中的冷意更甚。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空。这江南的夜空，看似与京城无异，其下隐藏的污秽与罪恶，却更令人触目惊心。
“现在，你明白了吗？”昭宁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周文远，一个王德福，而是他们背后，一张笼罩在朝堂与江湖之上的巨网。”
小草用力点头，走到昭宁身后，坚定地说：“殿下，小草不怕！殿下一定能将他们全都打败！”
昭宁转过身，看着小丫头那双纯净眸子里此刻燃烧着的信任与勇气，心中微微一动。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小草的头发，动作是难得的温和。
“光靠蛮力不行，需要谋定而后动。”昭宁走回书案，“周文远发现账册被动，必会警觉。他可能会狗急跳墙，动用‘血刃门’的力量。而我们，需要在他行动之前，先斩断他的爪牙，并找到确凿证据，将高福也一并牵连出来。”
她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血刃门’在本地的据点、人手，以及……他们下一次针对本宫的可能行动。我们需要一个了解江湖事的人。”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昭宁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墙壁，望向苏云裳所住的偏院方向。
“看来，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位苏大家了。”
小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对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充满了好奇，也隐隐升起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微妙的警惕。公主殿下似乎对那个人，很是关注。
昭宁将写好的字条吹干墨迹，折好，递给小草：“明日一早，寻个机会，将这个交给卫将军，她知道该怎么做。”
“是，殿下！”小草郑重地接过，如同接过一道神圣的旨意。
夜色更深，昭宁却没有丝毫睡意。案件的全貌已然清晰，但前路的凶险，也骤然倍增。然而，看着身边虽然害怕却努力挺直脊背的小草，想着那万千被盘剥的百姓，她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这网，再大，再坚韧，她也要亲手将它撕开一道口子。而这第一步，就从瓦解“血刃门”开始。苏云裳……希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昭宁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与算计交织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