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寒意,却驱不散驿馆内无形的紧张。昭宁起身,由小草伺候着梳洗。小丫头动作比往日更显轻柔,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显然昨夜听闻的“血刃门”与京城大太监之事,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莫要做此愁态。”昭宁透过铜镜看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安抚的力量,“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些许魍魉,还翻不了天。”
小草用力点头,挤出一个笑容:“嗯!殿下最厉害了!”她相信公主,毫无保留地相信。
用过早膳,昭宁并未急着去见苏云裳,反而铺开纸张,提笔写下一道手谕,内容是责令周文远与王德福,三日之内,将去岁至今所有漕运厘金、桑蚕税赋的明细账册,并相关人事考评,整理封存,送至驿馆备查。理由冠冕堂皇——公主南巡,体察民情,需了解地方财政民生细节。
“将此谕,着人正大光明送至巡抚衙门。”昭宁将手谕递给卫凌云。
卫凌云接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殿下是要……打草惊蛇?”
“是敲山震虎。”昭宁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顺便,看看这老虎被惊了之后,会先露出哪颗獠牙。”她此举意在施加压力,逼迫周文远自乱阵脚,甚至可能促使他动用“血刃门”的力量,从而露出破绽。同时,核查账目也是明面上的正当行为,周文远难以直接拒绝。
卫凌云领命而去。
处理完此事,昭宁才带着小草,缓步走向苏云裳所居的偏院。院门虚掩着,尚未走近,便听得一阵清越空灵的筝音流淌而出,并非昨日的《广陵散》,而是一曲《高山流水》,意蕴高远,却又隐隐透着一丝等待知音的孤寂。
昭宁在院门外驻足,静静聆听片刻,直到一曲终了,余韵散入晨风,才抬手推开院门。
院内,苏云裳依旧是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赤足坐在廊下,古筝横于膝前。她似乎早料到昭宁会来,抬眸望去,眼神澄澈如初雪消融的溪涧。
“殿下驾临,云裳有失远迎。”她微微欠身,语气不卑不亢。
“苏大家好雅兴。”昭宁走入院内,目光扫过简单到近乎朴素的院落,最后落在苏云裳身上,“本宫今日前来,是想请教,苏大家昨日所言‘青蚨衔钱,所图为何’,究竟是何深意?又为何笃定本宫需要你的帮助?”
苏云裳浅浅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廊下的另一个蒲团:“殿下若不嫌简陋,不妨坐下说话。站着问话,非待客之道,亦非求教之礼。”
昭宁眸光微动,依言坐下。小草则安静地侍立在昭宁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气质独特、敢在公主面前如此从容的女子。
“青蚨,传说母子不离,钱能引钱。”苏云裳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筝弦,发出一个清越的单音,“然殿下可知,上古亦有邪法,以青蚨之血辅以秘术,可将他人之财运,强行吸纳转化,归于己身,名为‘青蚨夺运’?”
昭宁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邪法?苏大家的意思是,这‘青蚨会’之名,并非简单比喻,而是暗指他们正在行此等邪术?”
“并非空指。”苏云裳神色微凝,“云裳游历至此,察觉此地财气流动有异,并非正常商贸所能解释,更隐有一股污秽的血煞之气缠绕其中,与古籍记载的‘青蚨夺运’征兆颇为相似。其所图,恐怕不仅仅是世俗金银,更是要借此邪术,窃取一地乃至更多人的气运,滋养自身,或……供养某些不该存于世的东西。”她的话语带着一种玄奥的意味,将案件从单纯的贪腐,引向了更诡谲莫测的方向。
昭宁沉默片刻,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若真如此,周文远、高福等人的疯狂敛财,背后竟还藏着这般骇人的目的?
“那你又如何能帮本宫?”昭宁再问,目光锐利如炬,“你究竟是谁?墨家传人?为何卷入此事?”
苏云裳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云裳确是墨家一支旁系后裔,所学庞杂,于机关、阵法、医卜星相皆有涉猎,对这等邪祟之气,尤为敏感。至于为何卷入……”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其一,墨家兼爱非攻,见此等戕害百姓、动摇国本之邪术,不能坐视。其二,云裳自身,亦在追寻某些事情的真相,而此地异状,或许与云裳所寻之事,有所关联。”
她的话半真半假,昭宁心知肚明,但至少表明了她暂时合作的立场和拥有的能力。
“好。”昭宁不再追问她的来历,转而切入实际问题,“依你之见,眼下当如何?”
“殿下今日之手谕,便是妙棋。”苏云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周文远必慌。他倚仗之物,无非二:一为官场庇护,二为江湖爪牙‘血刃门’。官场庇护,殿下已有证据,只需时机。而这‘血刃门’……”她目光微冷,“据云裳所知,其在城西有一处明面上的镖局作为掩护,内里实则藏污纳垢。殿下若信得过,云裳可设法探明其内部虚实,以及……他们与那邪术可能存在的关联。”
这正是昭宁所需!她需要一个人,能切入江湖层面,去对付“血刃门”。卫凌云虽武功高强,但毕竟是军中路数,于江湖伎俩和玄异之事,恐不及这苏云裳。
“需要本宫如何配合?”昭宁问。
“暂时无需。”苏云裳自信地摇头,“云裳一人,反倒便宜行事。只是,若云裳有所获,或遇险情,需得殿下派人接应。”
“可。”昭宁点头,“卫将军及其麾下,随时听候调遣。”她顿了顿,看着苏云裳,“此事凶险,苏大家务必小心。”
苏云裳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殿下这是在关心云裳?”
昭宁神色不变,淡然道:“本宫只是不希望折损一个有用的帮手。”语气依旧带着公主的矜持与傲娇,但那瞬间的停顿,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苏云裳笑而不语,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在昭宁和小草身上轻轻掠过,尤其在看到小草那带着些许警惕和依赖、紧紧站在昭宁身后的模样时,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如此,云裳便去准备了。”她起身,抱起古筝,“殿下静候佳音便可。”
昭宁也站起身,看着苏云裳飘然离去的身影,白衣胜雪,步履从容,仿佛不是去闯龙潭虎穴,而是去赴一场春日游宴。
“殿下,她……可信吗?”小草忍不住小声问道,带着担忧。
昭宁收回目光,看向身边满脸关切的小草,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动作亲昵自然。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昭宁淡淡道,“况且,她有所求,便有所限。眼下,她是破局最好的那把钥匙。”
指腹传来的温热细腻触感,让昭宁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她转身向院外走去,阳光洒在她月白的衣袍上,镀上一层淡金的光晕。
网已撒下,饵已放出。接下来,就看是周文远和那“血刃门”先沉不住气,还是苏云裳先带回惊喜了。而她,稳坐钓台,静观其变。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