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远与王德福被押解入京,江南官场经历了一场不小的地震,一时间风声鹤唳。昭宁并未过多插手后续的官员任免,只将查实的罪证与自己的奏疏一同快马送入京城,交由皇兄与朝中大臣定夺。她深知,扳倒一个周文远只是开始,其背后那条通往京城高福、甚至更神秘势力的线,才是关键。
驿馆内的生活似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昭宁每日里看书、习字、教导小草,偶尔处理一些地方呈报的普通事务。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从周文远密室中取得的、关于“青蚨夺运”邪术的残卷,以及苏云裳提及的“古老传承”,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这日午后,昭宁正在翻阅那几页材质特殊、字迹诡异的残卷,上面记载的某些汲取“生灵财气”的符文,让她体内的太阴玄功都隐隐产生排斥感。小草安静地在旁边临摹着昭宁昨日教的字,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苏云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厅门口,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她目光扫过昭宁案上的残卷,并未立刻出声打扰。
昭宁察觉到她的到来,抬起头,将残卷轻轻合上。“苏大家今日倒是清闲。”
“殿下不也是如此?”苏云裳缓步走入,目光落在小草刚刚写好的字上,微微颔首,“笔锋虽稚嫩,却已初具骨架,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小草被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苏大家过奖了。”
昭宁瞥了小草一眼,淡淡道:“还需勤加练习,不可懈怠。”语气虽淡,却隐隐有一丝自家之物被夸赞的微妙愉悦。她转而看向苏云裳,“苏大家此来,可是对那‘古老传承’有了新发现?”
苏云裳神色略显凝重:“云裳这几日查阅了一些散佚古籍,又暗中探访了本地几位年迈的巫祝后人。综合来看,那支信奉‘聚敛之神’的巫祝,在数百年前曾活跃于江淮一带,其后虽销声匿迹,但其部分仪轨和符号,却零星存在于一些地方志和民间传说中。周文远所得的,恐怕并非完整的传承,而是被人刻意筛选、甚至篡改过的……‘工具’。”
“工具?”昭宁眸光一凛。
“不错。”苏云裳走近几步,指尖隔空点了点昭宁合上的残卷,“这上面的术法,只强调掠夺与汲取,却完全抹去了古老巫祝体系中关于‘平衡’与‘祭祀’的核心。如同只给了利刃,却未告知使用之法与禁忌。修炼此等残缺邪术,短期内或可见效,长久必遭反噬,施术者自身心性也会逐渐扭曲,变得贪婪无度。周文远与那高福,或许也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这个推测,让昭宁心中寒意更甚。若真如此,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其心思之深沉、图谋之广大,恐怕远超想象。
“依你之见,下一步该如何?”
“追查这些残缺邪术的源头。”苏云裳语气坚定,“云裳怀疑,有一个或数个隐秘的组织,正在暗中散布这些经过篡改的邪术,其目的,绝非仅仅为了钱财。他们可能是在进行某种……庞大的试验,或者是在收集某种特定的‘能量’。”她看向昭宁,“殿下手中的残卷,以及我们摧毁的那座丹炉残留,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云裳想借残卷一观,或能以墨家秘法追溯其气息来源。”
昭宁沉吟片刻。这残卷事关重大,交给苏云裳,意味着更深的信任。她抬眸,对上苏云裳清澈而坦荡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有关切,有探寻,唯独没有贪婪。
“可。”昭宁将残卷推了过去,“不过,此物邪异,苏大家需谨慎。”
“殿下放心。”苏云裳接过残卷,指尖接触到那特殊的材质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也感受到了其中的不适。
是夜,月明星稀。昭宁心中记挂着邪术之事,难以安眠,信步走到庭院中。却见月光下,苏云裳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面前石桌上正摊开着那部残卷,她闭目凝神,指尖悬浮在残卷之上,一丝极淡的、带着探查意味的清气自她指尖溢出,缭绕在残卷周围。
昭宁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不远处看着。月光洒在苏云裳身上,为她清丽绝俗的侧颜镀上一层银辉,神情专注而肃穆,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神秘美感。昭宁不得不承认,苏云裳身上这种智慧与清冷交织的气质,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过了许久,苏云裳缓缓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可有发现?”昭宁这才出声,走了过去。
苏云裳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指着残卷上一处扭曲的、仿佛鸟雀衔钱的图案旁几个微小的符号:“殿下请看,这几个符号,并非中原文字,亦非已知的任何符文体系。但云裳曾在极西之地的古老卷宗拓片上见过类似的标记,与一个信奉‘黄金与契约’的神秘教派有关。而这道鸟雀衔钱的图案,其笔触韵律,隐隐指向北方……”
“北方?”昭宁凝神细看,她对气息和能量的感知更为敏锐,经苏云裳提醒,也隐隐察觉到那图案深处,似乎缠绕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江南水汽的干燥凛冽之气。
“是,北方。”苏云裳肯定道,“而且,非是寻常的北地,其气息……带着一种亘古的苍茫。或许,线索指向的是塞外,甚至是……更遥远的漠北深处。”
这个方向,完全超出了昭宁之前的预料。她原以为幕后黑手应在京城或江南某处。
“漠北……”昭宁喃喃自语,看来这趟南巡之后,她的脚步或许不得不迈向更广阔的天地。
夜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苏云裳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
昭宁注意到她略显单薄的衣衫和眉宇间的倦色,想起她白日里耗费心神探查残卷,沉默了一下,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绣着银丝暗纹的月白披风,递了过去。
“夜里风凉,披上吧。”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若病倒了,谁来帮本宫追查这些琐事。”
苏云裳微微一愣,看着递到眼前的披风,布料柔软,还带着昭宁身上淡淡的冷香。她抬眼,对上昭宁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的凤眸,那眸底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别样的情绪。她唇角缓缓扬起,接过披风,轻轻披在肩上。
“多谢殿下关怀。”她没有点破昭宁那别扭的关心方式,感受着披风上残留的体温和香气,一股暖意却悄然沁入心脾。
两人并肩立于亭中,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一时无话。庭院中花香暗浮,虫鸣唧唧。先前因邪术线索而紧绷的气氛,此刻竟化作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默契。
“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苏云裳轻声问。
“江南之事已了,不日即将启程,继续南下。”昭宁答道,目光悠远,“至于这邪术之源……既然指向北方,便需从长计议。或许,在南下的路上,还能发现新的线索。”
“云裳愿随殿下同行。”苏云裳自然而然地接道,声音清越,“既是追寻真相,亦是……护殿下周全。”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却格外清晰。
昭宁心头微动,侧头看向她。月光下,苏云裳的眼眸亮如星辰,带着坦然的坚持。
“随你。”昭宁收回目光,望向无尽的夜空,语气依旧淡然,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趟旅程,因为有了她们的陪伴,似乎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更像是一场充满了未知与可能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