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远一案了结，江南官场风气为之一清。昭宁公主代天巡狩、智破贪腐邪案的事迹，也随之在民间悄然流传，为她赢得了不少声望。驿馆内的氛围，也因主要威胁的清除而显得轻松了许多。
启程南下的日子定在三日后。行囊需重新打理，路线需最终确认，一系列琐事接踵而来。昭宁端坐书房，听着卫凌云禀报沿途州府已接驾讯、安排护卫轮换等事宜，面上虽是一片沉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躁意。
小草在一旁帮着整理文书，看着公主殿下微蹙的眉心，心下明了。殿下怕不是嫌这些庶务繁杂，扰了她看……嗯，或是思考正事的清静。
“……大致安排便是如此，请殿下示下。”卫凌云禀报完毕，肃立一旁。
“嗯，就按此办理吧。”昭宁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倦懒，“下去准备吧。”
卫凌云领命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昭宁与小草。昭宁拿起一份关于下一站“湖州”的风物志，翻了两页，又意兴阑珊地放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落在那座苏云裳居住的偏院方向。那夜凉亭中共披月色、探讨邪术源头的情景，偶尔会在她脑中浮现。苏云裳身上那种既神秘又博学，既清冷又偶尔流露出些许关切的特质，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她想去探寻更多。
“苏大家……近日在做什么？”昭宁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小草正在将批阅好的文书归类，闻言抬起头，想了想回道：“苏大家好像一直在自己院里，很少出门。有时能听到隐约的琴声，有时又静悄悄的。奴婢按殿下之前的吩咐，每日送去三餐茶点，苏大家都客气收了。”
“嗯。”昭宁应了一声，低头喝茶，不再说话。心里却想着，那部邪术残卷她研究得如何了？南下在即，关于那“古老传承”和北方线索，她是否还有新的见解？总不能让本宫主动去寻她吧？那岂不是显得本宫很……很在意似的。
正思忖间，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清越中带着几分疏狂的筝音，依旧是《广陵散》，却比往日少了几分孤高，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邀约之意？
昭宁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窗边。筝音正是从偏院方向传来，绵绵不绝。
小草也听到了琴声，眨着大眼睛看向昭宁：“殿下，苏大家弹琴了呢。”
“听到了。”昭宁语气淡然，“吵得人心烦。”话虽如此，她却并未离开窗边，反而静静聆听了片刻。
直到一曲将尽，昭宁才仿佛下定决心般，转身对小草道：“去请苏大家过来一趟。就说……本宫对南下路线尚有疑虑，需与她商议。”她找了个极其正当的理由，维持着公主的矜持。
“是，殿下。”小草抿嘴一笑，连忙跑了出去。
不多时，苏云裳翩然而至。她今日未施粉黛，容颜清丽依旧，一身素白衣裙更衬得气质出尘。她步入书房，对着昭宁微微欠身：“殿下寻云裳，可是为了南下之事？”
“嗯。”昭宁坐回主位，示意她也坐下，“湖州情况复杂，水网密布，世家林立。本宫翻阅此地志，见其中提及一些古老水神祭祀，其仪轨符号，与你我之前所见邪术残卷上的，似有几分模糊关联。”她将那份湖州风物志推到苏云裳面前，指尖在某一页关于“蚌仙”传说的插图上点了点。
这倒并非全然借口，她确实有所发现。
苏云裳接过册子，仔细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赞赏：“殿下心细如发。这‘蚌仙’献珠的图案，其勾勒手法，尤其是珍珠的纹路，确实与残卷上那‘青蚨衔钱’的韵律有异曲同工之妙，皆带有一种‘纳聚’之意。虽不尽相同，但足以说明此类符号流布甚广，湖州……或许真有线索。”
见她认同自己的发现，昭宁心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面上却依旧平淡：“既如此，南下途中，关于这些符号、传说，乃至可能存在的邪术痕迹，便需苏大家多多留心探查了。”
“云裳分内之事。”苏云裳放下册子，抬眼看向昭宁，眸中带着了然的笑意，“殿下特意唤云裳过来，想必不止是为了确认此事吧？可是对那邪术源头，或是云裳的追踪之法，尚有疑问？”
被她一语道破部分心思，昭宁耳根微热，好在神色控制得极好。她轻咳一声，端起公主的架子：“你既提起，本宫便问问，你那墨家秘法，追溯残卷气息，除了大致方向，可能确定更具体的位置？漠北疆域辽阔，若无头绪，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云裳摇了摇头，神色略显遗憾：“残卷气息过于微弱混杂，且似乎被高人干扰过，云裳目前只能确定其与漠北某种苍茫之气同源，无法精准定位。不过……”她话锋一转，“若能找到类似湖州这样，存有相关符号或传说的地方，亲临其境，凭借实物或地脉气息，或许能激发残卷更多反应，得到更精确的指引。”
昭宁若有所思：“看来，这南下之路，亦是追寻线索之途。”她顿了顿，看着苏云裳，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用一种施恩般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继续随行吧。你于这些玄异之事上，倒也……还算有些用处。”
苏云裳闻言，不禁莞尔。这位公主殿下，明明是想邀她同行，偏要说得如此别扭。她起身，郑重行了一礼：“能得殿下‘用处’之评，云裳荣幸之至。定当竭尽所能，助殿下查明真相。”
“嗯。”昭宁微微颔首，算是将此事定下。见主要目的已达到，她便开始“赶人”：“若无事，你便回去准备吧。三日后启程，莫要耽搁。”
“云裳告退。”苏云裳笑着行礼，转身离去，步伐轻盈。
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白色身影，昭宁轻轻吁了口气。邀请她同行这件事，总算是以符合自己身份的方式完成了。虽然过程有些……曲折。
小草在一旁看着自家殿下明明心里满意，却偏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笑了。殿下这样，真是可爱极了。
昭宁一转头，正好捕捉到小草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顿时板起脸：“笑什么？还不快去收拾本宫的书箧？若是遗漏了什么，唯你是问！”
“是是是，小草这就去！”小草连忙敛容，快步退下，只是那微微抖动的肩膀，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昭宁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拿起那本湖州风物志，目光却变得坚定起来。江南只是开始，前方的路还很长，但有她在身边，有她们在身边，这漫漫旅途，似乎也充满了值得期待的风景与……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