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凤驾启程,离开这座经历了风波渐平的县城。仪仗精简了许多,但皇家威仪不减。龙舟凤舸沿着贯穿南北的大运河缓缓南下,旌旗招展,在春末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昭宁坐在宽敞的船舱内,透过雕花舷窗望着两岸不断后退的垂柳、农田与村落。运河上舟楫往来,贩夫走卒的吆喝、纤夫的号子声隐约可闻,一派繁忙景象。离开了官场倾轧的中心,连空气都似乎清新了几分。
小草显得尤为兴奋,她几乎是第一次乘坐如此巨大的官船,扒在窗边,看着外面流动的景色,小脸上满是新奇。昭宁看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唇角微勾,却也没出言打击,只由着她去。
苏云裳的船只紧随在昭宁的座船之后。她似乎更享受这份水上的宁静,时常独自坐在船头,或是抚琴,或是静坐观水,白衣飘飘,仿佛与这山水画卷融为一体,引得船上不少侍卫宫女偷偷侧目。
昭宁偶尔也会“不经意”地走到船尾甲板,目光掠过后面那艘船,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时,心中便会莫名安定几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苏云裳是查明邪术线索的关键人物,绝无他意。
行程头两日,风平浪静。昭宁大部分时间在舱内阅读各地呈报,或是考校小草的功课。小丫头进步神速,已能磕磕绊绊地念些简单的诗句,让昭宁颇为满意,虽未明言夸奖,但指点时语气缓和了许多。
这日傍晚,船队在一处较为开阔的河湾下锚停泊,准备过夜。夜幕降临,河面上升起薄薄雾气,对岸村镇的灯火在雾中晕染开一片朦胧的光晕。
昭宁晚膳后便在舱内打坐,运转太阴玄功。内力在体内循环数个周天,灵觉也随之向外蔓延,感知着周围的气息。水汽的湿润、草木的生机、远处村镇的烟火气……一切似乎并无异常。
然而,就在她准备收功歇息时,灵觉边缘却猛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阴寒与腥气的波动!这波动一闪而逝,速度极快,若非她灵觉敏锐,几乎无法察觉。其来源方向,隐约指向下游对岸那片灯火朦胧的村镇!
昭宁倏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这气息,与她之前接触过的“青蚨夺运”邪术残留的阴秽之感,以及血刃门地宫中的血腥怨念,虽有不同,却同属一类令人不适的负面能量!
难道这看似平静的运河沿岸,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污秽?还是……周文远背后的势力,并未完全清除,又有新的动作?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舷窗,望向对岸那片被雾气笼罩的灯火,眉头微蹙。此事尚未明朗,不宜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若置之不理,又恐酿成祸患。
“来人。”她低声唤道。
一名值守的宫女立刻应声而入。
“去请苏大家过来一趟,就说……本宫夜间观景,偶有所得,请她前来品鉴。”昭宁找了个借口,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涉及到这类玄异之事,苏云裳是最好的人选。
宫女领命而去。
昭宁在舱内踱步,心中权衡。直接派卫凌云带人过去查探?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自己亲自去?风险过高,且不符合身份。
不多时,苏云裳翩然而至。她似乎也未曾安寝,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
“殿下夜间雅兴,不知是何景致入了殿下法眼?”苏云裳含笑问道,目光却敏锐地察觉到昭宁神色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昭宁挥退左右,只留小草在旁伺候。她走到窗边,指着对岸方向:“本宫方才打坐,灵觉感应到对岸那边,传来一丝异常的气息,阴寒腥秽,与你我之前所遇邪术之气颇有相似之处,只是一闪即逝。”
苏云裳闻言,神色顿时肃然。她走到窗边,闭目凝神,仔细感知。片刻后,她睁开眼,眸中清光流转:“殿下感知无误。虽极其微弱,且被水汽与人间烟火气掩盖,但那股阴秽之气的确存在,其性质……更偏向于‘水煞’与‘怨结’,与纯粹的‘夺运’之术略有不同,但根源恐怕同属一脉。”
“水煞?怨结?”昭宁看向她,“可能确定具体位置?是何缘由?”
苏云裳摇了摇头:“距离尚远,气息太淡,无法精确定位。需得靠近探查方能知晓。至于缘由,可能与水溺之殇、或是依托水脉进行的某种邪祀有关。”
昭宁沉吟不语。看来,必须要派人过去查个究竟了。派谁去最合适?卫凌云武功高强,但对这等玄异之事了解不深。苏云裳无疑是最佳人选,但她孤身前往……
“本宫让卫将军挑几名好手,随你一同过去查探。”昭宁做出决定,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务必小心,查明情况即可,若无十足把握,不可轻举妄动,及时回报。”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自己也要当心。”
苏云裳看着昭宁明明担忧,却偏要板着脸下令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她微微一笑:“殿下放心,云裳晓得轻重。人不必多,挑选两名身手敏捷、心思沉稳的即可,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可。”昭宁点头,立刻吩咐小草去唤卫凌云。
趁着卫凌云去挑选人手的空隙,昭宁从随身锦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符,递给苏云裳:“这个你拿着。若遇危险,捏碎它,本宫能有所感应。”
这玉符看似普通,实则蕴含了她一丝本命太阴之气,虽不能直接御敌,但作为预警和方位指引却颇有奇效。
苏云裳接过尚带着昭宁体温的玉符,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她深深看了昭宁一眼,将玉符妥善收起:“多谢殿下。”
很快,卫凌云带着两名精干的侍卫到来。昭宁仔细交代了一番,核心便是确保苏云裳安全,一切听她指挥。
苏云裳与两名侍卫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趁着夜色和雾气,乘坐一艘轻快的小艇,悄无声息地滑向对岸,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的灯火与雾气之中。
昭宁站在船头,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带来运河之水的湿润气息,也带来一丝莫名的牵挂。
“殿下,外面风大,进舱等吧。”小草拿着披风走过来,小声劝道。
昭宁恍若未闻,依旧伫立原地。直到小草第二次提醒,她才仿佛回过神来,接过披风,却并未披上,只是淡淡道:“本宫还不困。”
她转身走回舱内,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窗边,目光依旧锁定着对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
那个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女人……应该不会有事吧?毕竟,她看起来还挺厉害的。昭宁在心中如是想着,试图驱散那缕因担忧而生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