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震动像一只垂死的苍蝇,在胡桃木桌面上顽固地嗡嗡作响。沈厌没理。他的指尖正拂过一枚生坑里出来的天启通宝,钱币上的铜锈在午后斜阳里泛着幽冷的绿光。这钱煞气重,缠着旧主枉死的不甘,得用特殊的手法盘上小半个月,才能磨去那层阴损的戾气。
震动停了。不过三秒,又再次嘶叫起来,透着一股不接听绝不罢休的执拗。
沈厌皱了眉,心底莫名地窜起一丝焦躁。他这人信命,更信预感。这种没由来的打断,像一根细针,戳破了他周身圆融的气场。他放下钱币,抓过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陈。
陈国锋。市局刑警队副队长,他亦师亦友的老大哥。
“喂,老陈?”他接通,声音还带着点盘玩古物时的沉静。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粗重、混乱的喘息声,像是刚跑完一万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沈厌的心沉了一下。
“……小……沈……”陈国锋的声音嘶哑,干涩,挤牙膏似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老陈,说清楚!”沈厌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窗外的阳光忽然被一片流云遮住,书房里暗了下来。
“眼睛……好多……眼睛……在看着我……”陈国锋的话颠三倒四,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惊恐,“墙里……角落里……莉莉……莉莉昨晚对着墙角叫了一夜……”
莉莉是他家养了八年的金毛。
沈厌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陈国锋是个铁打的汉子,枪顶在脑门上眉头都不皱一下,能让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我是不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陈国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别胡思乱想!”沈厌低声喝断,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你八字硬,寻常东西近不了你的身。在家等着,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后,沈厌站在了陈国锋家宽敞的书房里。陈国锋穿着常服,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青灰色,胡子拉碴,整个人像一根绷得过紧、即将断裂的弓弦。
他没有多余寒暄,直接让沈厌看。
沈厌没说话,目光如扫描仪般缓缓扫过整个房间。红木书柜,皮质沙发,巨大的办公桌,摆放整齐的文件……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甚至过于整洁了。但空气中,就是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滞涩”感,像浑浊的水,流动不畅。
他走到陈国锋常坐的那张太师椅背后,伸手按在墙壁上。冰冷。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顺着指尖往上爬。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五六天。”陈国锋揉着太阳穴,“睡不踏实,闭上眼就感觉有东西在房间里走,睁开又什么都没有。精神头越来越差,昨天出现场,差点判断失误。”
沈厌沉默着,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个古朴的罗盘。黄铜的盘面,天池中的磁针微微颤动着,却并非指向正南正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不规则地摇摆。
“磁场是乱的。”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闭上眼,摒弃杂念,试着去“感受”。这不是科学能解释的范畴,是一种祖传的、近乎本能的直觉。渐渐地,他捕捉到了。不止一双“眼睛”。是很多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投射过来,粘稠地附着在陈国锋的身上,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精气神。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煞,这是人为布下的“局”!一个极其阴损,专门用来蚕食人气运和健康的“窥伺局”!
沈厌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有人要对老陈下手,而且手段极其刁钻狠毒。
“问题不小。”他看向陈国锋,语气凝重,“有人在你这儿摆了东西。”
陈国锋脸色更白了:“能破吗?”
“能。”沈言斩钉截铁,“给我找七枚乾隆通宝,要真品,品相越完好越好。”
陈国锋立刻翻箱倒柜,他是老刑侦,有时也需要些老物件协助办案,家里还真备着一些。很快,七枚黄亮的乾隆通宝放在了沈厌面前。
沈厌净手,凝神。他将七枚铜钱在掌心叠放,双手合十,置于眉心,低声诵念着一段拗口的咒诀。这是他沈家秘传的“七星护身局”,借北斗星辰之力,布下一个小范围的绝对防御领域,能扭曲、反弹一切外来的恶意能量。
念罢,他俯身,将七枚铜钱依次嵌入太师椅周围的地板缝隙里,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精准落位。当最后一枚“摇光”星位的铜钱嵌入,陈国锋莫名地觉得周身一轻,那股如影随形的压抑感,似乎瞬间消散了不少。
“好了。”沈厌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自信,“七星已成,魑魅魍魉再难近身。老陈,今晚你能睡个好觉了。”
陈国锋长长舒了口气,用力拍了拍沈厌的肩膀,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妈的,还是你小子靠谱!等这事儿过了,我请你喝我珍藏的那瓶茅台!”
沈厌笑了笑:“行,我记着了。”
他离开时,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城市华灯初上。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隐没在暮色里的家属楼,心里那点不安却并未完全散去。布阵者手段高明,绝非寻常之辈。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但他万万没想到,不简单的程度,会如此骇人。
第三天下午,沈厌正在工作室里擦拭一枚刚收来的汉代玉璧,手机疯了似的响起来。是赵莽,刑警队的队长,陈国锋的顶头上司,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大哥。
电话一接通,赵莽嘶吼的声音几乎震破他的耳膜:
“沈厌!你他妈在哪儿?!老陈死了!死在你的那个什么鬼局里了!”
嗡——
沈厌只觉得一股冰水从天灵盖浇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玉璧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脆响,在地上摔得粉碎。
当他赶到现场时,陈国锋家楼下已经拉起了刺眼的警戒线。熟悉的书房里,挤满了穿着制服的警察和穿着白大褂的法医。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陈国锋倒在太师椅旁,双眼圆瞪,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七窍之内,都有已经发黑的血迹渗出。
而地板上,那七枚他亲手嵌入的乾隆通宝,不偏不倚,每一枚对应的上方,陈国锋的身体都有一个致命的创口或是异常出血点。那不再是庇护的北斗七星,而像是七根阴毒的钉子,将他牢牢地钉死在了这绝望的凶局之中。
他布下的“七星护身”,被人完美地掉包,逆转成了厌胜术里最为酷烈,专门锁魂夺命的——“七煞锁魂”!
物证科的同事小心翼翼地提取着铜钱上的指纹。他知道,那上面只会有一个人的。
赵莽红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那双曾经充满信任和关怀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背叛的痛楚和狂暴的怒火。
“为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颤抖,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厌,“老陈把你当亲儿子看!他妈的为什么?!”
沈厌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说有人篡改了他的局?说这世上有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同行在陷害他?
证据呢?
在铁一般的现实面前,所有关于风水、关于厌胜术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那么……无力。
冰凉的手铐,“咔哒”一声,铐上了他的手腕。那金属的触感,刺骨的寒。
他被两个熟悉的民警一左一右架着,走向门外的警车。周围所有曾经称兄道弟的同事,投来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愤怒和鄙夷。
就在被押出单元门,即将被塞进警车的刹那,沈厌像是有所感应,猛地抬起头,望向刑警队大楼的顶层。
那里,是局长办公室的方向。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道微不可查的镜片反光,一闪而逝。
像一只躲在暗处,欣赏着猎物落网的,冰冷的眼睛。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沈厌的全身。
他明白了。
陷害,远未结束。
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