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香苑的日子,浸着几分甜意,却也在悄然间耗损着什么,一日日往下消磨。
苏挽纱这具皮囊,在泰敏旺冷酷的意识驱动下,愈发熟练地周旋于各色恩客之间。
她唱曲、陪酒、巧笑倩兮,承受着或温柔或粗暴的狎玩,将每一分屈辱和痛楚都转化为意识深处愈发冰冷坚硬的杀意基石。
芸娘的表哥赵五果然铤而走险,第二日便弄来了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粉末,无色无味,细如尘芥。
她将其偷偷塞给苏挽纱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她接过那包粉末,指尖稳定。
苏挽纱甚至没有打开查看,只是掂了掂分量,便将其藏入梳妆台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内。
她那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让芸娘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却已无法回头。
时机需要等待,需要恰到好处的东风。
这股东风,几日后便吹来了。
林嬷嬷满面春风地告知苏挽纱,刘知义刘守备派人送来请帖,邀她三日后过府,参加一场私人的小聚诗会。
请帖上特意注明,因是好友小聚,不必过于拘礼,望挽纱姑娘务必赏光。
“我的女儿!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她兴奋得脸上的脂粉都快簌簌落下,“刘守备这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了!过府私宴,这可是那些清高的官家小姐才有的待遇!你可得好好准备,拿出浑身解数来,若能攀上刘守备这棵大树,往后……”。
往后自然是更多的钱财和“体面”。
林嬷嬷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苏挽纱垂下眼睑,接过那张精致洒金的请帖,指尖微微颤抖,似是激动又似是惶恐:“妈妈……刘大人府上规矩重,挽纱……挽纱只怕言行无状,冲撞了贵人……”。
“哎呀,放心!”
她拍着胸脯,“刘大人既请你,自然是晓得你的好。”
“你只需像是往日一般,吟诗唱曲,温婉可人便好。”
“记住,少说话,多笑,眼神要柔,姿态要软,男人就吃这一套!”
“是,挽纱记下了。”
她轻声应道,眼底却毫无波澜。
机会来了。
刘知义的私邸,一个相对封闭又足够“风雅”的环境,正是试验那药粉和开始下一步计划的绝佳舞台。
接下来的两日,苏挽纱表现得异常“努力”。
她对着水银镜反复练习最柔弱无助的眼神,最勾人心魄又不过分妖娆的浅笑,甚至连指尖微微颤抖的幅度都精心设计。
苏挽纱让绿漪去找来刘知义平日喜欢的诗词文章,佯装刻苦研读,实则是在揣摩其喜好与心性。
绿漪只当小姐开了窍,一心攀附权贵,伺候得更加殷勤,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对未来“鸡犬升天”的憧憬。
芸娘则心事重重,愈发沉默。
苏挽纱则在脑海中一遍遍推演。
药粉的用量、下药的方式、时机的选择、可能出现的意外以及应对之法……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斟酌。
她不能直接对刘知义下手,目标太大,风险太高。
苏挽纱需要一个跳板,一个试验品,一个能将她“受害”姿态完美呈现给刘知义的媒介。
诗会当日,林嬷嬷亲自督阵,将苏挽纱打扮得既不失风雅,又暗藏诱惑。
她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软罗长裙,外罩月白蝉翼纱,发髻松松绾就,斜插一支碧玉簪并几朵细小的珍珠珠花,淡扫蛾眉,轻点朱唇,整个人宛若出水芙蓉,清丽绝伦,偏偏眼波流转间又自带一段天然风情。
刘知义派来的青呢小轿早早候在软香苑侧门。
苏挽纱扶着芸娘的手上了轿,帘子落下,隔绝了林嬷嬷殷切的目光和软香苑靡靡的空气。
轿子平稳前行。
她端坐轿中,闭上眼,调整着呼吸。
苏挽纱能感受到怀中小小的、硬硬的油纸包贴着她微热的肌肤。
这不是武器,却比任何刀剑都更阴毒。
刘守备府邸并不张扬,门庭不算特别阔气,但自有股肃穆之气。
下人引着苏挽纱和随行的芸娘穿过几重仪门,来到一处精巧的花厅。
厅内已有数人,皆是文士打扮,气氛融洽雅致。
刘知义坐在主位,见她进来,眼中亮起毫不掩饰的欣赏,笑着向她招手:“挽纱姑娘来了,快请入座。”
“诸位,这位便是安陵城鼎鼎大名的挽纱姑娘,不仅歌喉如天籁,于诗词亦颇有见解。”
在座几位男子纷纷投来目光,有好奇,有审视,亦有隐含的轻蔑与欲望,虽掩饰得好,却逃不过苏挽纱的眼睛。
她一一扫过,记住这些人的脸。
苏挽纱上前,盈盈下拜,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恭谨:“挽纱陋质,不敢当大人如此盛赞。”
“得蒙大人不弃,受邀至此,已是惶恐,唯有竭尽所能,不负大人雅意。”
苏挽纱的声音娇柔,态度谦卑,瞬间满足了在座男性的虚荣心。
刘知义更是笑容满面,示意她在自己下首的座位坐下。
诗会开始,无非是饮酒、赏花、赋诗、品评。
苏挽纱谨记“少说话多笑”的原则,偶尔被问及,便用最简洁柔顺的话语回应,目光大多数时间都落在刘知义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与依赖。
席间有一位姓王的员外,约莫五十岁年纪,衣着华贵,谈吐却略显粗俗,目光时常黏在她的身上,尤其在她斟酒布菜时,总是“不经意”地碰触她的手背或衣袖。
刘知义微微蹙眉,却并未多言。
此人是城内富商,与官场多有勾结,亦是他需要拉拢的对象。
苏挽纱心中冷笑。
就是他了。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王员外借着酒意,言语愈发露骨,甚至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刘知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苏挽纱则扮演着受惊的小鹿,每次王员外靠近,她便微微瑟缩,向刘知义的方向靠拢,眼中含着水光,无助地看向他,仿佛他是唯一的庇护。
这种无声的求助和依赖,极大地取悦了刘知义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他终于开口,语气虽仍带笑,却已有了几分警告意味:“王员外,挽纱姑娘面薄,莫要吓坏了佳人。”
王员外悻悻然收敛了些,但看向苏挽纱的眼神更加不甘。
时机到了。
她起身,柔声道:“诸位大人雅兴正浓,挽纱愿献歌一曲,以助酒兴。”
刘知义自然应允。
苏挽纱走到花厅中央,那里备着一架古琴。
她跪坐下来,纤指拨动琴弦。
这一次,苏挽纱唱的是一首极为婉转缠绵的情思之曲,眼神却时不时哀怨地飘向王员外,带着一丝畏惧,又似有一丝被强势吸引的无可奈何。
这微妙的情态,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看得心痒难耐,又见刘知义并未再看这边,胆气复壮。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王员外大声叫好,端起酒杯就要上前“敬酒”。
苏挽纱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吓,慌忙起身欲避让,袖摆拂过琴案,带倒了旁边一盏用来净手的、盛着清水的银盆!
“哎呀!”
她惊呼一声,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和胸前少许衣襟。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奴婢该死!”
芸娘立刻上前,用早已备好的干净帕子为苏挽纱擦拭。
她的脸色绯红,又是窘迫又是羞愧,连连向刘知义告罪:“挽纱失仪……惊扰了大人们……”。
刘知义温言安慰:“无妨,意外而已。”
他吩咐下人,“带挽纱姑娘去厢房稍作整理。”
一位侍女引着苏挽纱和芸娘离开花厅,前往不远处的厢房。
进入厢房,打发走侍女。
苏挽纱快速脱下被浸湿的外衫,只着内里略显单薄的襦裙。
她对芸娘低声道:“你去门口守着,若有人来,便咳嗽一声。”
她紧张地点头,依言守在门边。
苏挽纱走到梳妆台前——这类厢房通常会备有简单的梳妆之物。
她迅速取出那包油纸,打开,指尖沾了极少量的粉末,极其小心地、均匀地弹入那件湿了袖口和衣襟的月白外衫的内侧领口和袖缘处。
这些地方接触皮肤,且不易被察觉。
刚做完这一切,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王员外略显急切的声音:“挽纱姑娘?可整理好了?老夫特意来看看……”。
芸娘拦在门外,声音发紧:“王员外,小姐正在整理……”。
“滚开!”
他不耐烦地推开她,径直闯了进来!
苏挽纱似乎吓了一跳,手里正拿着那件湿外衫,惊慌地看向门口,下意识地将衣衫抱在胸前,更显得楚楚可怜。
王员外一见她只着单薄襦裙、云鬓微乱的模样,眼中淫光大盛,嘿嘿笑着逼近:“挽纱姑娘受惊了,老夫来帮你……”。
他伸手就要去拉苏挽纱。
她惊惶后退,手中那件湿衣“不小心”脱手,正好掉在王员外脚边。
“啊……我的衣裳……”。
苏挽纱惊呼,想去捡,又畏惧他。
王员外低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一脚踩在那衣服上,继续逼近:“一件衣裳罢了,老夫赔你十件!美人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刘知义低沉的声音:“王员外,你在做什么?”
刘知义去而复返,脸色不虞。
他终究是不放心。
王员外动作一僵,连忙转身,讪笑道:“没……没什么,只是关心一下挽纱姑娘……”。
刘知义目光扫过屋内,看到惊慌失措、衣衫不整的苏挽纱,看到她脚下被王员外踩着的湿衣,又看到他那副急色模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挽纱姑娘受惊了。”
他上前,挡在王员外和苏挽纱之间,语气冰冷,“王员外,请自重。”
王员外面皮紫胀,却不敢得罪刘知义,只得悻悻退开。
苏挽纱立刻捡起那件湿衣,抱在怀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对着他盈盈下拜,声音哽咽,充满了后怕与感激:“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解围……”。
她抬起泪眼,那眼神里的依赖和信任,几乎能将铁石融化。
刘知义心中那点不快瞬间被英雄救美的满足感取代。
他温声道:“无事便好。”
“收拾一下,出来吧。”
说完,刘知义冷冷瞥了王员外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王员外狠狠瞪了苏挽纱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房门重新关上。
苏挽纱站直身体,脸上的惊恐和泪水瞬间消失无踪。
她低头,看着怀中那件被动过手脚的湿衣,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诡异的弧度。
戏,已开场。
接下来,只需等待。
等待那药粉,透过肌肤,悄无声息地融入血液。
等待那贪色之徒,浑身泛起红疹,奇痒难耐,低烧不止。
然后,苏挽纱便可以用最柔弱无助的姿态,向她的“庇护者”刘知义,哭诉这件沾染了“不洁”的衣衫,以及它所代表的、来自王员外的“恶意”。
种子已然播下,只待生根发芽,结出扭曲的果实。
她轻轻抚过那湿衣的领口,仿佛抚摸着情人的脸庞。
温柔,而致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