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贲的“别致”玩法,让苏挽纱真正“病”了数日。
那些细微的针眼虽未造成严重创伤,却引发了一阵低烧和神经性的惊悸。
她夜不能寐,稍有动静便惊惶颤抖,食不下咽,迅速消瘦下去,倒是更添了几分破碎易折的风情。
林嬷嬷起初不以为意,只觉得是钱贲玩得过了火,反而因对方留下的丰厚赏钱而暗自欣喜。
但眼见苏挽纱几日无法见客,损失了其他进项,又见她这般模样不似作伪,那点欣喜便渐渐被焦躁取代。
这棵摇钱树,可别真就此废了。
这日,她端着一碗参汤来到苏挽纱房中,脸上堆起关切:“我的女儿,怎还不见好?可是那杀千刀的钱贲下了什么暗手?”
林嬷嬷仔细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苏挽纱拥被坐在床上,眼神涣散,闻言微微颤抖,泪水无声滑落,嘴唇翕动,却似恐惧得说不出话。
好半晌,才哽咽道:“妈妈……我……我没事……只是夜里总梦魇……怕得紧……”。
她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指尖冰凉,“妈妈……别再让那样的客人……我怕……”。
苏挽纱哭得凄楚,语无伦次,将一个受惊过度、心有余悸的柔弱女子扮演得淋漓尽致。
绝口不提具体遭遇,只反复强调恐惧,反而更令人浮想联翩,坐实了钱贲手段酷烈。
林嬷嬷眉头紧锁。
钱贲是豪客,但若每次都将姑娘折腾得几日无法接客,甚至留下病根,长远来看也是亏本买卖。
更何况,若此事传开,其他恩客会如何想?她软香苑的头牌,竟被一个漕运粗人随意糟践?
“好了好了,莫怕。”
林嬷嬷拍着她的手安慰,眼中却闪过精明算计,“妈妈晓得了。”
“你且好生养着,妈妈自有分寸。”
正说着,门外丫鬟来报:“妈妈,兵备道刘大人府上派人来了,说是听闻挽纱姑娘身子不适,特送来些药材补品。”
她的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快请!”
来的是刘知义身边的一位长随,姓孙,言辞客气,送上几盒上等药材和一支老山参,又道:“我家大人听闻挽纱姑娘受惊,甚为挂念。”
“嘱咐挽纱姑娘好生休养,若有什么难处,可派人去府上知会一声。”
林嬷嬷喜不自胜,连声道谢,将孙长随恭敬送走。
回到房中,她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药材,又看看床上柔弱不堪的苏挽纱,心思活络起来。
刘守备如此上心,这苏挽纱的价值可就又不同了。
那钱贲……看来确实得敲打敲打,至少不能让他再如此不知轻重。
“我的女儿,你瞧瞧,刘大人多疼你!”
林嬷嬷坐到床边,语气热络了许多,“你呀,往后眼睛放亮些,紧紧抓住刘大人的心才是正理!那些粗鄙客人,妈妈自会替你挡着些。”
苏挽纱怯怯点头,眼底深处却一片冰冷。
借力打力,第一步已成。
林嬷嬷的贪婪和刘知义的“怜惜”,暂时成了她脆弱的护身符。
又静养了两日,苏挽纱勉强能下床走动。
她深知不能一直“病”下去,否则价值跌落,等待她的将是更不堪的命运。
这日午后,苏挽纱让芸娘悄悄去请那位曾有一面之缘、对她表露过一丝善意的清倌人芷兰姑娘过来小坐。
芷兰来时,苏挽纱正对窗垂泪,面前摆着几张诗笺,上面墨迹淋漓,似是刚写的诗词。
“挽纱妹妹,这是怎么了?”
芷兰轻声问道,她性子较为清冷,但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苏挽纱慌忙拭泪,强颜欢笑:“让芷兰姐姐见笑了。”
“只是……只是心中烦闷,胡乱写几个字排遣罢了。”
她将诗笺推过去,“姐姐才学是极好的,替我看看,可还入眼?”
芷兰接过一看,纸上写的是一首闺怨词,字迹娟秀,词句婉约,却字字泣血,充满了对自身命运的悲叹和对“恶客”的隐晦控诉,尤其是“疾风骤雨损娇蕊,银针暗度破芳心”一句,更是触目惊心。
她的手抖了一下。
芷兰自然听说了钱贲之事,再看这词,心中已明了七八分。
她抬头看向苏挽纱,只见对方眼中含泪,却努力笑着,那份强撑的坚强与词中的绝望形成鲜明对比,极具感染力。
“妹妹……受苦了。”
芷兰叹息一声,放下诗笺。
她虽也是身不由己,但因其清倌人的身份和才学,处境比她好上许多,此刻不免生出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姐姐……”。
苏挽纱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握住芷兰的手,“这苑子里,也只有姐姐能说几句体己话了。”
“我……我真不知日后该如何是好……”。
她似是无意地诉说着恐惧,尤其是对钱贲可能再来的恐惧。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妹妹可知,那钱员外,与城东的王员外,乃是生意上的伙伴,时常一同吃酒……”。
王员外?苏挽纱心中猛地一动。
诗会上那个被她设计、即将“病发”的王员外?
苏挽纱面上却依旧茫然:“王员外?”
“便是前些时日,在刘府诗会上……对妹妹无礼的那位。”
芷兰提醒道,语气中带上一丝不屑,“那般粗鲁之人,与钱员外倒是……哼,物以类聚。”
信息悄然传递。
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而与对方讨论起诗词来,仿佛刚才只是姐妹间的寻常哭诉。
送走芷兰,苏挽纱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钱贲与王员外交好?很好。
那包“醉仙萝”和“瘴芋根”混合的药粉,也该到发作的时候了。
又过了两日,安陵城里果然传出了消息:王员外突发恶疾,浑身起满红疹,奇痒难耐,又发低烧,请了多位大夫都诊不出确切病因,只说是可能沾染了不洁之物,或是风邪入体,开了些清热止痒的方子,却效果甚微。
王员外在家中暴躁如雷,却无可奈何。
消息传到软香苑,林嬷嬷还当笑话说与苏挽纱听:“啧啧,真是报应!让他那日对你不规矩,定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配合地露出惊讶又解气的表情。
恰在此时,刘知义再次来访。
他似乎是听闻了王员外生病的消息,特意过来“探望”苏挽纱,实则是想验证某种猜测。
刘知义见到她依旧苍白虚弱,不由关切道:“挽纱姑娘身子还未大好?可是那日受惊太过?”
他目光敏锐,留意着苏挽纱的神色。
她请刘知义坐下,亲自奉茶,动作间依旧带着几分弱不禁风。
苏挽纱垂着眼,轻声道:“多谢大人挂怀。”
“挽纱只是……自那日后,便总是心神不宁。”
“尤其是……尤其是听闻那日冲撞了王大人的那件衣衫,竟被我不慎遗落在了大人府上……心中更是惶恐不安,总觉得是……是什么不祥之兆……”。
她说着,身体微微发抖,仿佛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刘知义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那件衣衫!他记起来了。
事后下人确实拾到一件女子的外衫,刘知义并未在意,只让人清洗收好了。
如今听苏挽纱这般说,再联想到王员外那莫名其妙的“恶疾”……。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莫非……那日王员外的无礼,并非仅仅冲撞了佳人?莫非他还暗中下了什么龌龊手段,沾染在那件衣衫上,本想用来算计挽纱姑娘,却不料自作自受?
这个猜想合情合理!完全符合王员外那等粗鄙暴发户可能做出的阴私勾当!而挽纱姑娘的久病不愈,恐怕也不仅仅是受惊,或许……也是受了那暗中手段的侵害?
刘知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一方面是对王员外竟敢在他府上、对他看上的人用如此下作手段的愤怒;另一方面,则是对苏挽纱这份“无辜受害”的强烈怜惜与保护欲。
“竟有此事!”
刘知义放下茶杯,语气凝重,“姑娘莫怕!此事本官定会查个明白!若真是那个姓王的暗中捣鬼,本官绝饶不了他!”
苏挽纱抬起泪眼,眼中充满了全然的信任与依赖:“大人……挽纱只怕……无端给大人惹来麻烦……”。
“无妨!”
他大手一挥,官威自然流露,“区区一个商贾,本官还不放在眼里。”
“你安心休养,此事自有本官为你做主。”
刘知义又温言安慰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去,脸色严肃,显然是要去处理这桩“阴私算计”事件。
苏挽纱送至门口,倚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柔弱恐惧渐渐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计算。
刘知义的圆滑和官威,王员外的粗鄙和现在的“倒霉”,钱贲的狠厉与林嬷嬷的贪婪,都被她巧妙地编织在一张无形的网中。
苏挽纱利用了对王员外下药的“事实”(虽然真相截然相反),激发了刘知义的正义感(实则是占有欲和权威被挑衅的愤怒),暂时震慑了林嬷嬷和潜在的钱贲,甚至可能借此打击王员外。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言语都经过精心设计,利用的都是人性的弱点和利益的纠葛。
苏挽纱感受着这具身体依旧残留的疼痛和虚弱,嘴角却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报复,不一定要血溅五步。
有时,只需一点药粉,几句言语,便能借刀杀人,让那些高高在上者,在自己编织的罗网里,互相撕咬。
而她,这只被困在华丽鸟笼里的毒蛛,只需耐心等待,并继续织网。
网的中心,是那个名叫钱贲的男人。
泰敏旺绝不会忘记那份屈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