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时分才渐渐停歇。
山神庙内外一片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湿土、腐朽木材和宿醉未醒的汗臭味。
商队的人们陆续醒来,抱怨着天气,收拾着行装,准备继续这令人疲惫的旅程。
苏挽纱早已起身,如同过去几日一样,沉默地帮着炊妇收拾昨夜残留的狼藉。
她低垂着眼,动作麻利却毫无生气,仿佛昨夜那个在阴暗角落里弹指间夺去一条生命、又冷漠汲取其精气的存在只是幻影。
然而,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苏挽纱丹田内的那缕血肉气息,在吸收了野狗那点微薄的生命精气后,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带着一丝野兽般的躁动,在她经络中缓缓流转时,带来的不再仅仅是冰寒刺骨,还掺杂了一种原始的、想要撕裂什么的破坏欲。
这感觉陌生而危险,却让苏挽纱感到一种久违的、贴近本能的熟悉。
赵百川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地走出庙门,对着潮湿的空气狠狠啐了一口。
他目光扫过正在收拾东西的她,眼神阴沉,带着未消的戾气和某种被强行打断兴致的记恨。
昨夜陈昀的打断和周成的目光,让赵百川暂时收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
商队再次启程,泥泞的道路让行进变得异常艰难。
车轮时常陷入泥坑,需要人力推搡。
护卫和伙计们骂声不绝,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暴躁。
苏挽纱依旧扮演着那个怯懦的“阿纱”,在需要时搭把手推车,更多时候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某个黏腻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背上。
午后,在经过一段特别泥泞的斜坡时,一辆装载瓷器的货车车轮深深陷住,众人奋力推搡,车辆却纹丝不动。
“都他妈没吃饭吗?使劲!”
赵百川在一旁粗声呼喝,自己却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苏挽纱也在推车的人群中,她位置靠后,正低头用力。
突然,她感觉到背后一股大力猛地传来!
是赵百川!
他假意上前帮忙,却暗中狠狠一脚踹在苏挽纱的腿窝处!
“呃!”
她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泞之中!脸颊、双手、前襟瞬间沾满了污浊的黑泥,狼狈不堪。
“哈哈哈!没用的东西,推个车都能摔倒!”
赵百川爆发出一阵恶意的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周围有人发出低低的窃笑,也有人面露不忍,但无人敢出声制止。
苏挽纱趴在泥水里,冰冷的泥浆裹挟着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杀意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苏挽纱死死咬住口腔内壁,铁锈味在舌尖弥漫,才勉强压下立刻扭断他脖子的冲动。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惊吓”和“体弱”,显得笨拙而无力。
赵百川似乎觉得还不够,上前一步,抬起沾满泥浆的靴子,就要往苏挽纱按在泥地的手背上踩去!
“赵护卫!”
一声清喝响起。
是陈昀。
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愠怒,“车队行进艰难,正需人手,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
他的动作一顿,扭过头,狞笑着看着陈昀:“陈账房,怎么哪儿都有你?老子教训一个不中用的杂役,关你屁事?”
他没有退缩,语气平静却坚定:“周头领吩咐,尽快通过这段路。”
“内耗无益。”
提到周成,赵百川气焰稍敛,他狠狠瞪了陈昀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泥浆中蜷缩的苏挽纱,啐了一口:“算你走运!”
说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陈昀伸手想扶苏挽纱,她却猛地缩了一下,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低垂着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多……多谢陈账房……”。
声音里充满了惊惧和后怕,完美无瑕。
他看着苏挽纱满身污泥、瑟瑟发抖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去河边清洗一下吧,车队稍作休整。”
她依言,踉跄着走向不远处的河边。
背对着所有人,苏挽纱脸上那副惊惧可怜的表情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泥浆也无法掩盖的狰狞。
赵百川……必须死。
而且,不能等太久。
她蹲在河边,机械地清洗着脸上的污泥,河水冰冷刺骨。
苏挽纱脑海中飞速盘算着。
在商队中动手,风险极高。
必须制造意外,或者,嫁祸。
目光扫过浑浊的河水,又看向远处茂密而阴暗的树林。
一个计划雏形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清洗完毕,苏挽纱回到车队,依旧沉默寡言,仿佛刚才的羞辱并未发生,只是身体似乎更加“虚弱”,脚步都有些虚浮。
这反而让一些人心生同情,而对赵百川更加不满。
周成显然也知道了刚才的冲突,他皱眉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催促队伍尽快赶路,希望在天黑前找到合适的宿营地。
天色渐晚,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相对干燥的林地宿营。
此地靠近一条水流湍急的溪涧,树林幽深。
夜晚,篝火燃起。
经过白天的折腾,众人都疲惫不堪,早早歇下。
赵百川似乎余怒未消,独自一人坐在离营地稍远的溪涧边,拿着酒囊闷头喝酒——那是他白天不知从哪个伙计那里强抢来的。
苏挽纱靠在一棵大树下,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感官提升到极致,密切关注着赵百川的动向。
夜渐深,篝火渐弱,鼾声四起。
他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溪涧边,似乎想要掬水洗脸,又或许是酒后内急。
就是现在!
她化作了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大树,利用阴影的掩护,迅速而敏捷地靠近溪涧。
苏挽纱调动丹田内那缕带着野兽躁动气息的血肉之力,将其凝聚于双脚,使得落足无声,速度激增。
同时,她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小块白天在林中悄悄收集的、带着苔藓的湿滑石头。
赵百川毫无察觉,正弯腰对着溪水。
苏挽纱眼神一厉,手腕猛地一抖!
那块湿滑的石头精准地射向他脚下他即将落脚的位置!
“噗通!”
赵百川一脚踩在石头上,重心瞬间失衡!他醉意朦胧,反应迟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便向前一扑,一头栽进了湍急冰冷的溪涧之中!
“救……咕噜噜……”。
冰冷的河水瞬间灌入口鼻,巨大的冲击力和酒后的无力感让赵百川根本无法挣扎,沉重的身体被水流裹挟着,迅速冲向了下游的黑暗。
营地这边,有人被隐约的落水声惊醒。
“什么声音?”
“好像……好像有人落水了?”
周成和陈昀等人立刻被惊动,纷纷起身,点亮火把冲向溪边。
只见溪水奔流,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是赵护卫!他刚才还在那边喝酒!”
有人喊道。
“快!下游找找!”
周成脸色凝重,立刻组织人手沿着溪涧向下游搜寻。
苏挽纱也“惊慌”地跟着人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无措。
搜寻持续了半个时辰,在下游一处水流稍缓的河滩边,他们找到了赵百川。
他浑身湿透,脸色青紫,早已没了气息。
身上除了几处被溪中石块碰撞的淤青,并无其他明显外伤。
看起来完全像是一场意外的酒后失足溺水。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有猜测,但谁也没有证据。
周成看着赵百川的尸体,脸色难看地叹了口气:“罢了……也是他命中该有此劫。”
“收拾一下,明日找个地方埋了吧。”
没人提出异议。
赵百川平日人缘并不好,他的死,除了带来一阵骚动和些许兔死狐悲的凉意,并未引起太多真正的悲伤。
苏挽纱站在人群外围,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她缓步走向那片阴暗的树林。
在一棵古树后,苏挽纱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刚才赵百川的尸体被抬上来时,在此处短暂停留过。
她伸出手,虚按在之前放置尸体的泥地上。
《燃血气谱》悄然运转。
一股比野狗强烈数倍、充满了惊惧、不甘、以及酒精麻痹感的生命精气,混杂着河水的水汽,丝丝缕缕地从地面渗出,被苏挽纱贪婪地吸入体内。
她丹田中的那缕血肉气息,此刻正在剧烈地旋转、吞噬着这股养分。
血肉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凝实!颜色变得更加深邃,那丝野兽般的躁动似乎也平复了些,转化为一种更沉凝、更阴冷的杀伐之气。
苏挽纱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似有血光一闪而逝。
她感受着体内明显增强的力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无情的弧度。
第一个障碍,清除了。
而这力量增长的滋味……如此美妙。
苏挽纱抬头,望向商队营地的方向,目光幽深。
这漫长的南下之路,似乎不再那么枯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