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临州的路程,比陈昀所说的七八日稍长了些。
并非路途遥远,而是他似乎并不急于赶路,时而停留查验货物,时而与沿途关卡税吏周旋,展现出与其年纪不符的精明与老练。
苏挽纱冷眼旁观,愈发确定这批“紧要货物”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箱笼沉重,护卫警惕,陈昀看似温和的眼底深处,总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
她乐得如此。
行程越慢,苏挽纱便有越多时间在夜间悄然修行,巩固并缓慢增长着那缕阴寒的血肉气息。
赵百川提供的“养料”已被彻底消化吸收,如今这股力量在她丹田内已如鸽卵大小,凝实沉厚,运转之时,周身三丈内的虫鸣似乎都会下意识地低伏几分。
苏挽纱能感觉到,这力量正在潜移默化地改造这具身体,五感愈发敏锐,气力也在缓慢增长,虽然远不及第一次穿越时那般摧城拔寨,但对付寻常壮汉,已无需再像是之前那般依赖技巧和偷袭。
十日后,临州城那高大却略显斑驳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与安陵城的奢靡浮华不同,临州更显古朴厚重,空气中弥漫着运河码头特有的水汽与货物混杂的气息。
车队并未入城,而是在城外运河码头附近的一处大型货栈停了下来。
早有管事模样的人迎上前来,与陈昀低声交接。
她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
苏挽纱抱着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袱,站在马车旁,低着头,等着他发话。
陈昀打发走管事,走到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略有些分量的钱袋,递了过来,语气依旧温和:“阿纱姑娘,一路辛苦。”
“这是约定的工钱,另加一份谢仪,感谢姑娘这些时日的细心。”
苏挽纱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头,目光怯怯地看向他,声音细弱:“陈账房……这……这太多了……挽……阿纱受之有愧。”
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不安和依赖,“不知……不知账房日后可还需人手?阿纱孤身一人,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是试探,也是为自己争取更多可能。
陈昀看着苏挽纱那双此刻盈满无助的眼眸,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他自然看得出这女子绝不简单,赵百川的死,她身上那股日益明显的、与粗陋外表格格不入的诡异气质,都让他心生警惕,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好奇与某种隐秘吸引力的情绪,也在不断滋长。
最终,理性压过了那丝莫名的悸动。
陈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身边不宜留下如此不确定的因素。
“抱歉,阿纱姑娘。”
他移开目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此番货物交割完毕,我也需尽快返回主家复命,不便久留。”
“临州城颇大,机会也多,姑娘不妨自行寻觅生计,以姑娘之能,当无大碍。”
陈昀将钱袋塞入苏挽纱手中,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向货栈深处,背影决绝。
她握着那沉甸甸的钱袋,看着他消失在货栈阴影里的背影,脸上那副无助可怜的表情缓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棋子脱手了,也罢。
苏挽纱掂了掂钱袋,估算着其中的银钱,足够她在这临州城生活一段时日。
没有犹豫,苏挽纱转身,汇入了码头附近熙攘的人流。
她需要先找一个落脚之处,再图后续。
临州城因运河而兴,商贾云集,三教九流混杂。
苏挽纱刻意避开那些过于热闹繁华的主街,在靠近码头、鱼龙混杂的旧城区,寻了一间门脸狭小、看起来不甚起眼的客栈,用“阿纱”的名字和部分银钱,租下了一间位于后院、相对僻静的客房。
安顿下来后,她并未急于外出,而是花了几天时间,熟悉周围环境,倾听市井流言。
苏挽纱需要了解这座城市的脉络,也需要寻找可能存在的、能够滋养她力量的“猎物”。
普通的市井之徒,精气浑浊微弱,对苏挽纱而言意义不大。
她需要的是那些身负权势、精力旺盛,或者内心充满强烈欲望与负面情绪的人——就像是薛茂、赵百川那般。
这一日,午后。
苏挽纱换了身半新不旧的靛蓝布裙,依旧是朴素的妇人打扮,脸上脂粉未施,只将那股因修行而愈发明显的异样气质稍稍内敛,来到旧城区一家颇有名气的茶馆—— “清源茶舍”。
这里消息灵通,各色人等汇聚,是打探风声的好去处。
她选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默默听着周围茶客的高谈阔论。
话题多是运河漕运、南北货价、各家商行动向,偶尔也夹杂着些豪门恩怨、坊间趣闻。
苏挽纱耐心地过滤着这些信息。
就在一壶茶快要见底时,邻桌几个衣着光鲜、看似家中清客或小管事模样的人的谈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要说咱们临州城近来最风光的人物,还得是“揽玉公子”柳轻尘柳少爷!”
一个瘦削男子呷了口茶,啧啧叹道。
“可不是嘛!”
另一人接口,“柳家本就是临州数一数二的丝绸大户,柳少爷更是生得……嘿,说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也不为过!关键是,这位少爷不仅貌比佳人,更是风流倜傥,怜香惜玉,这临州城里的姐儿们,哪个不为他神魂颠倒?”
“何止姐儿们?”
第三人压低声音,带着暧昧的笑意,“我听说,但凡他看上的女子,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甚或是那有夫之妇,就没有能逃出他掌心的。”
“偏生他手段高明,总能让人心甘情愿,事后还对他念念不忘,真是……啧啧,天生的风流种子!”
“揽玉公子”柳轻尘?
苏挽纱端着粗糙的茶杯,眼神微动。
这个名字,以及这些描述,让她隐隐感觉到一丝……熟悉。
并非她认识此人,而是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所有女子都难以抗拒其魅力”的设定,像极了某些特定题材话本里的核心人物。
难道……这个“柳轻尘”,就是这个世界,这个“颜色话本世界”的气运所钟,所谓的主角?
苏挽纱不动声色,继续倾听。
那几人还在津津乐道:“前几日,城西布商老李家的女儿,原本许了人家的,在灯会上见了柳公子一面,回去就害了相思病,死活要退婚,闹得不可开交!”
“这算什么?上月漕帮吴老大新纳的那房小妾,据说在画舫上偶遇柳公子,不过隔着帘子说了两句话,回去后就郁郁寡欢,吴老大大发雷霆,却也查无实据……”。
“听说柳公子近日对“秋水书院”那位新来的女夫子颇感兴趣,还放了话要去“以文会友”呢!那可是个清冷孤高的主儿,这下有好戏看了……”。
话语间,充满了对柳轻尘风流韵事的羡慕、嫉妒,以及一种隐含的、对其无往不利魅力的认同。
苏挽纱垂下眼睑,遮住眸中一闪而逝的冰冷兴味。
如果这柳轻尘真是此界“主角”,那么,他身上必然汇聚了这个世界某种核心的“法则”或者说“气运”。
对于渴望力量、意图撕碎这个令人作呕世界规则的泰敏旺而言,还有比这更好的研究对象,或者说……猎物吗?
她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了茶馆。
走在临州城喧嚣而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上,苏挽纱感受着丹田内那缕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阴寒血肉气息,一个计划开始在她心中酝酿。
苏挽纱需要接近这个柳轻尘。
不是以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那太过惹眼,也容易引火烧身。
苏挽纱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合理出现在柳轻尘周围,却又不会引起他过度警惕的身份。
或许,那位被柳轻尘“感兴趣”的、清冷孤高的女夫子,会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她抬头,望向临州城深处,那些高门大院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黄色的篇章里,突然混入了一抹不属于这里的、带着血腥气的墨色。
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