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书院”位于临州城西，依山傍水，青瓦白墙，竹林掩映，算是一处清雅之地。
书院虽不以科举仕途闻名，但因山长是位致仕返乡、颇有清名的老翰林，故而也吸引了不少官宦千金、富家小姐在此读书习字，陶冶性情。
那位新来的女夫子，姓沈，名未晞，据传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因家道中落，才辗转来此授业，以其清冷才情和孤高性子，很快便在书院中独树一帜。
苏挽纱的目标，并非直接成为书院学生或夫子，那太过引人注目，也与她目前伪装的身份不符。
苏挽纱需要的是一个能合理、频繁出入书院，却又不易被察觉的位置。
几番打听和观察，她将目标锁定在书院后厨。
秋水书院规模不小，师生众多，后厨常年需要人手帮忙处理杂务，尤其是浆洗和采摘院内花木蔬果之类的活计，对身份要求不高，且能接触到书院内部环境。
凭借一手刻意表现得“尚可”的绣活（原主苏挽纱的技艺底子）和一副低眉顺眼、吃苦耐劳的模样，她很容易便通过了一位管事的婆子，成了书院后厨一名临时的杂役，主要负责浆洗部分师生的普通衣物，以及每日清晨去后山菜圃采摘时蔬。
这个位置恰到好处。
既能接触到书院内部的人员流动，听到些丫鬟仆役间的闲言碎语，又能借着劳作之便，观察书院布局，尤其是那位沈未晞夫子可能活动的区域。
苏挽纱依旧保持着“阿纱”的沉默与木讷，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混在一群粗使仆妇中，埋头干活。
她的动作麻利，却绝不突出，眼神大多数时候都落在手中的活计或脚下的土地上，只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才会飞快地扫视四周，将所见所闻刻入脑中。
苏挽纱很快便摸清了书院的大致情况，也远远见过那位沈未晞夫子几次。
确实是个清冷美人，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也有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行走坐卧间自有一股风仪。
偶尔有女学生上前请教，她也只是淡淡应答，并不多言。
而关于“揽玉公子”柳轻尘的传闻，在书院的下人之间也偶有流传。
多是带着羡慕和隐秘的兴奋，猜测他何时会来“拜访”沈夫子，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她耐心等待着。
苏挽纱像是一只织网的蜘蛛，将自己隐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等待着猎物触网的那一刻。
这一日，清晨，薄雾未散。
她挎着竹篮，如同往日一样，前往后山菜圃。
穿过一片竹林小径时，苏挽纱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异样。
并非杀气，而是一种……过于干净，甚至带着点脂粉气的熏香味道，混杂在清晨竹林湿润的空气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脚步未停，眼神却瞬间锐利起来，体内那缕阴寒的血肉气息自发加速运转，将她的存在感进一步降低，几乎与周围的竹影雾气融为一体。
前方小径转弯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男子清朗含笑的嗓音：“………如此说来，沈夫子竟对《南华经》也有如此精妙的见解？轻尘佩服。”
“只是不知，“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一句，夫子又作何解？这世间“无能者”，当真能心安理得，无所求么？”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仿佛能轻易钻入人耳中，撩动心弦。
紧接着，是沈未晞那清冷，却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淡然的声音：“柳公子谬赞。”
“庄子此言，意在破除机心，返璞归真。”
““无能”非真无能，乃是不屑于世俗机巧之争。”
“至于是否“心安”，存乎一心，外人岂能妄断？”
苏挽纱悄然隐在一丛茂密的翠竹之后，透过竹叶缝隙望去。
只见小径上，两人并肩而行。
女子正是沈未晞，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但侧面看去，脸颊似乎比平日多了些微不可察的红晕。
而她身旁的男子——。
一身月白锦袍，衣领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身形修长挺拔。
面如冠玉，眉目含情，鼻梁高挺，唇色是健康的嫣红，嘴角天然带着三分笑意。
他手中轻摇一柄白玉为骨的折扇，动作潇洒随意，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俊美得……近乎不真实。
这便是柳轻尘。
苏挽纱屏住呼吸，并非因为其容貌，而是她清晰地感觉到，在他出现的瞬间，她丹田内的那缕阴寒血肉气息，竟不受控制地躁动了一下！那不是敌意，更像是一种……感应，仿佛水滴落入油锅，又像是磁石遇到了铁器，一种源自本质的、相互排斥又隐隐吸引的异样感！
与此同时，苏挽纱敏锐地察觉到，柳轻尘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处不在的“场”。
那并非能量，而更像是一种扭曲的、强效的魅惑法则的具现化。
寻常人靠近他，恐怕会不自觉地心生好感，被他的一举一动所吸引，尤其是女子，极易沉溺于他那双仿佛盛满柔情的桃花眼中。
难怪……难怪那些传闻中的女子都对柳轻尘难以自拔。
这几乎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影响力。
他似乎并未察觉到竹丛后的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身旁的沈未晞身上，言语风趣，引经据典，既不过分唐突，又恰到好处地展示着自身的才学与魅力。
她虽仍保持着清冷姿态，但偶尔的眼波流转间，已泄露出几分被扰乱的平静。
“……夫子高见，令轻尘茅塞顿开。”
柳轻尘微微侧身，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沈未晞，声音愈发温柔，“不知明日午后，轻尘可否再携新得的《山居秋暝图》真迹，来与夫子品鉴一番？”
她脚步微顿，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若公子有暇，未晞自当扫榻以待。”
他眼中笑意更深：“那便说定了。”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在小径尽头分开了。
柳轻尘目送沈未晞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书院建筑中，他才缓缓收起折扇，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只是那双桃花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猎人锁定猎物后的慵懒与势在必得。
柳轻尘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苏挽纱藏身的那片竹林。
她心中一凛，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连心跳都几乎停滞。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仿佛只是随意欣赏竹林景致，随即转身，步履从容地沿着来路离去。
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熏香气息，也渐渐消散。
直到柳轻尘的身影彻底消失，苏挽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后背竟渗出些许冷汗。
好敏锐的直觉！或者说，是这个世界对他的“偏爱”？她刚才的隐匿，自信连陈昀那样的精明之人都难以察觉，却险些被他感知到。
苏挽纱低头，看着自己因紧握而微微发白的指尖，体内那缕血肉气息依旧残留着方才的躁动。
这个柳轻尘，果然不简单。
他不仅仅是依靠外貌和才情，他本身，似乎就是这个世界某种“情欲法则”的化身或者承载者。
吞噬柳轻尘……会怎样？
这个念头钻入她的脑海，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
苏挽纱能感觉到，如果能吞噬掉柳轻尘身上那奇特的“气运”或者说“法则碎片”，她的血肉气息必将产生质的飞跃！甚至可能窥探到这个世界的部分本源秘密！
风险同样巨大。
他身为“世界主角”，必然受到这个世界无形的庇护，想要动他，绝非易事。
方才那短暂的接触，已让苏挽纱感受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魅惑力场，若是长时间接触，她不敢保证自己这源自异界、充满杀戮与死亡气息的力量，是否能完全抵御那种规则层面的侵蚀。
这是一场危险的博弈。
苏挽纱挎起竹篮，走出竹林，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木讷。
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涌动的寒意与兴奋。
猎物已经出现，而且比预想的更加……美味，也更加危险。
苏挽纱需要更周密的计划，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作为底气。
柳轻尘……我们还会再见的。
下一次，或许就不是隔着一丛竹林，这般“遥遥相望”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