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运河,夜色如墨,水面倒映着两岸稀疏的灯火与天上寥落的星辰。
几艘装饰华丽的画舫停泊在较为僻静的河段,丝竹管弦之声隔着水波隐隐传来,带着靡靡之音,与白日里码头的喧嚣劳作判若两个世界。
苏挽纱隐在一棵垂柳的阴影里,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换下了白日那身粗布衣裙,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夜行衣——这是她用从陈昀那里得来的银钱,在旧货市上淘换来的,虽不精致,却足够隐蔽。
苏挽纱脸上依旧做了些掩饰,但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却再也无法完全掩盖其下的冰冷与锐利。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不远处那艘最为精美、也最为安静的三层画舫——“听雪舫”。
这是柳家在运河上的私产,亦是柳轻尘时常流连、招待“贵客”或与“红颜知己”私会之所。
几日来的暗中盯梢,苏挽纱已大致摸清了他的一些习惯。
柳轻尘并非终日流连女色,相反,他行事颇有章法,白日里或处理家族事务,或访友论诗,唯有到了夜晚,才会登上这听雪舫,而能登船者,若非对他大有助益之人,便是他新近“感兴趣”的目标。
今夜,柳轻尘邀请了那位秋水书院的沈未晞沈夫子。
她并不关心她的命运,她来此,是为了更深入地观察他,观察他如何运用那无形的魅惑力场,观察他身边可能存在的漏洞,以及……寻找一个能让自己“合理”接近他的契机。
画舫三层,灯火通明,窗棂上投射出模糊的人影。
隐约可见柳轻尘与沈未晞对坐,似乎在品茗赏画。
他姿态优雅,谈笑风生,她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那无处不在的魅惑力场影响下,渐渐也放松下来,偶尔还能听到她几声低柔的回应。
苏挽纱耐心等待着。
她调动着体内的血肉气息,不仅是为了隐匿自身,更是为了抵抗那从画舫方向隐隐传来的、令她本能排斥的魅惑波纹。
苏挽纱的力量属性阴寒死寂,与柳轻尘那充满生之欲望的魅惑法则,仿佛是光与暗的两极,相互冲撞,又相互试探。
时间一点点过去。
画舫内的气氛似乎愈发融洽。
就在这时,画舫二层的一扇侧窗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倚在窗边。
并非柳轻尘或沈未晞,而是一个女子。
月色朦胧,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能见她身段婀娜,穿着一条水红色的抹胸长裙,外罩一层几乎透明的鲛绡薄纱,雪白的肩臂在月色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女子云鬓微松,斜插一支金步摇,姿态慵懒,手中握着一支细长的乌木烟杆,猩红的火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这女子……苏挽纱瞳孔微缩。
她并非柳轻尘今日邀请的客人,更像是……早已在画舫上的“自己人”。
而且,她能感觉到,这女子身上,也隐隐缠绕着一丝与柳轻尘同源,却更为驳杂、更为外放的魅惑气息,像是被刻意培养出来的……工具。
只见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锅里的火星骤然亮起,映出她一瞬间迷醉而妖娆的侧脸。
女子并未将烟吐出,而是闭气凝神,似乎在品味,又似乎在酝酿。
片刻后,她转过身,面向舫内。
柳轻尘不知何时已结束了与沈未晞的赏画,走到了二层。
他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狐皮的软榻上,姿态闲适,目光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玩味,落在那持烟女子身上。
她袅袅娜娜地走到柳轻尘身边,跪坐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女子仰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带着虔诚的奉献与一丝痴迷。
她缓缓凑近他,朱唇微启,却不是说话,而是将檀口凑向了他的唇。
距离如此之近,苏挽纱甚至能凭借过人的目力,看到那女子口中含着的、未曾散去的青白色烟雾。
柳轻尘含笑看着她,没有躲避,反而微微低头,迎了上去。
四唇相接。
女子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将口中那口经由她肺腑温润过的、带着她自身气息与烟草混合的烟雾,一点一点,渡入了他的口中。
这不是亲吻,更像是一种……供奉。
一种将自身欲望、气息乃至部分生命力,通过这口烟雾,渡让给对方的诡异仪式。
柳轻尘闭着眼,喉结微动,将那口烟雾缓缓吸入。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享受、仿佛汲取了什么精华般的满足神情。
周身那无形的魅惑力场,在这一刻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具有侵略性。
而那女子在完成“渡烟”之后,仿佛耗尽了力气,软软地伏在柳轻尘膝边,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带着一种被掏空后又极度满足的疲惫。
喂烟女。
苏挽纱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词汇。
这是她在软香苑时,曾听一些见识广博的客人提起过的,某些极度奢靡堕落的圈子里,一种极为私密、也极为香艳的癖好。
以年轻貌美、经过特殊调教的女子为“烟器”,用这种方式,将烟草与女子自身的阴柔气息一同“献祭”给享用者,据说能带来极致的感官体验,甚至……有些荒诞的说法认为,能汲取女子的“阴元”以补益自身。
以前苏挽纱只当是荒谬的传闻,如今亲眼所见,才知并非空穴来风。
而且,看柳轻尘吸收烟雾后的反应,这似乎并不仅仅是感官享受,更像是一种……修行?或者说,是维系甚至增强他那种魅惑力场的方式?
她心中凛然。
这个柳轻尘,远比苏挽纱想象的更不简单。
他并非仅仅依靠天生的魅惑,他似乎还在有意识地“修行”这种能力,而这“喂烟女”,便是他修行的“资粮”之一!
就在此时,画舫三层的沈未晞似乎听到了动静,走到了二层的楼梯口。
当她看到软榻上闭目享受的柳轻尘,以及跪伏在他脚边、衣衫不整、神态痴迷的喂烟女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团扇“啪嗒”一声掉落在木地板上。
柳轻尘睁开眼,看向沈未晞,眼中并无被撞破的惊慌,反而带着一丝戏谑和了然。
他挥了挥手,那喂烟女便像是没有骨头的蛇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之中。
“沈夫子,”柳轻尘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可是吓到你了?不过是些……助兴的小玩意儿罢了。”
她嘴唇颤抖,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震惊、失望、以及一种信仰崩塌般的茫然。
沈未晞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下了画舫,连告辞都未曾说一句。
柳轻尘并未阻拦,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那抹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将清高者拉下神坛、目睹其信念破碎的过程。
苏挽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柳轻尘,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俊美无俦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溺毙一切的桃花眼,心中冰冷的杀意与一种近乎研究的兴味交织翻涌。
这个“世界主角”,果然是由内而外,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欲望与扭曲。
而她,苏挽纱,泰敏旺,将是他的掘墓人。
喂烟女……或许,这会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苏挽纱悄然退入更深的黑暗,心中已有了一个新的、更加大胆的计划雏形。
她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一个能让她接近柳轻尘,却又不会引起他过度警惕,甚至能让他“感兴趣”的身份。
或许,一个同样懂得“侍奉”,却又带着某种难以掌控的“毒性”的“烟器”,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夜色深沉,运河的水声潺潺,仿佛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