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的黄昏,胡娘子亲自来到了苏挽纱那间狭小的屋子。
她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丫鬟,托盘上放着一套崭新的衣裙,是水红色的软罗,与她那夜在画舫上所见女子穿的款式相近,只是料子更单薄,颜色也更刺眼。
“换上。”
胡娘子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在苏挽纱身上逡巡,带着评估货物的最后审视,“今晚带你去见贵客。”
“记住我教你的规矩,若是搞砸了……”。
她没说完,但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她垂首应是,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紧张与一丝麻木的顺从。
苏挽纱接过那套水红衣裙,触手只觉冰凉丝滑。
换上衣服,尺寸竟意外地合身,将她纤细的腰肢和起伏的曲线勾勒无遗。
水红的颜色衬得苏挽纱刻意维持的憔悴肤色更显苍白,却奇异地混合出一种脆弱又妖异的美感。
胡娘子亲自上手,将她松散的发髻打散,重新绾成一个略显松垮、斜插一支素银簪子的慵懒发式,又用指尖沾了些许嫣红的胭脂,极淡地晕染在她苍白的唇上。
“眼神收着点。”
她最后叮嘱,指尖用力掐了掐苏挽纱的下颌,“贵客喜欢温顺的,但也不喜欢完全的死物。”
“你那点“不甘”,恰到好处便好,过了,就是找死。”
她低眉顺眼,将所有情绪压在眼底最深处。
马车在夜色中行驶,碾过临州城的石板路,最终停在了熟悉的运河码头。
夜色下的“听雪舫”比那日远远窥视时更显华美,舫身悬挂的琉璃灯散发出柔和而暧昧的光晕,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碎成一片迷离的光点。
胡娘子引着苏挽纱,从画舫尾部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进入。
内部温暖如春,浓郁的暖香扑面而来,夹杂着酒气、果香和一种更隐晦的、属于情欲的气息。
丝竹声若有若无,从上层传来。
她们没有上楼,而是被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女引至二层一间布置得极其奢靡的侧厅。
这里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四壁悬挂着轻纱幔帐,角落的鎏金香炉吐着袅袅青烟。
厅内已有几名女子,或坐或卧,皆穿着暴露的纱衣,神态慵懒迷离,正是那夜见过的“喂烟女”。
她们看到新人,目光扫过,带着几分漠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在这里等着,叫到你才能进去。”
胡娘子低声交代一句,便转身去与画舫的管事交涉。
苏挽纱选了个角落的锦墩坐下,微微垂着头,目光却借着低垂的眼睫,快速扫过四周。
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属于柳轻尘的魅惑力场,在这里尤为明显,粘稠而具有侵略性,试图撩拨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苏挽纱默默运转体内血肉气息,那股阴寒死寂的力量在经络中流淌,将外界的影响隔绝开来,保持着内心的冰冷清明。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约莫一炷香后,侧厅的门帘被掀开,一个侍女探头进来,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身上:“新来的?叫阿纱是吧?公子唤你。”
一瞬间,厅内其他女子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挽纱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衣角,跟着侍女走出侧厅,沿着铺着地毯的走廊,走向画舫最核心的区域。
侍女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低声通报:“公子,人带来了。”
“进来。”
里面传来柳轻尘那清朗含笑的嗓音,与那夜并无二致。
侍女推开门,示意苏挽纱进去,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并带上了门。
房间比侧厅更大,陈设也更为精致。
地上铺着雪白的狐裘,四角立着仙鹤衔珠灯台,光线柔和。
他斜倚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软榻上,依旧是月白锦袍,姿态闲适。
柳轻尘手中把玩着一支羊脂白玉的烟嘴,并未看她,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和点点渔火上。
软榻边的小几上,摆放着数种不同的烟料和一套精致的烟具。
“过来。”
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挽纱依言,迈着教习嬷嬷严格训练过的、看似柔弱无骨实则步步生莲的步子,走到软榻前,依规矩跪坐在柔软的狐裘上,垂首敛目,姿态恭顺。
这时,柳轻尘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那目光宛若实质,带着审视与玩味,从苏挽纱水红的裙摆,到纤细的腰肢,再到低垂的脖颈和刻意修饰过的侧脸。
她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魅惑力场加强了几分,试图钻入她的心神。
苏挽纱维持着呼吸的平稳,体内血肉气息缓缓流转,将那无形的侵蚀抵挡在外。
“抬头。”
他命令道。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柳轻尘的目光。
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趣。
柳轻尘见过太多女子在他目光下或娇羞、或痴迷、或惶恐,但眼前这双眼睛,看似顺从,深处却是一片望不见底的寒潭,空洞,冰冷,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
这与苏挽纱柔弱的外表和卑微的姿态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胡娘子说,你叫阿纱?”
柳轻尘唇角勾起,放下手中的玉烟嘴,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她,带着熏香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眼神倒是特别。”
“不像是个新人。”
苏挽纱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声音低柔沙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公子……谬赞。”
“阿纱……只是不懂规矩。”
“不懂规矩才好。”
柳轻尘轻笑一声,伸手,冰凉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再次抬头看着他,“规矩雕琢出来的,不过是庸脂俗粉。”
“你这样的……更有意思。”
柳轻尘的指尖在苏挽纱下颌流连,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奇的瓷器。
那魅惑力场一波波涌来,试图撬开苏挽纱心防的缝隙。
她强忍着扭断他手指的冲动,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杀意与这具身体本能的反感。
苏挽纱必须演下去。
“会选烟吗?”
柳轻尘松开手,靠回软榻,指了指小几上的烟料。
“……略懂。”
她低声回答,依着教导,膝行至小几前,目光扫过那些形态各异的烟料。
苏挽纱认出其中有几种,正是那日她感觉到能轻微刺激血肉气息的种类。
苏挽纱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伪装的),小心地选取了其中两种,又加入少许第三种作为调和,动作略显生涩,却精准地按照胡娘子教导的、最能激发情欲且带有轻微迷幻效果的配比,用银勺舀入一支空着的翡翠烟锅内。
然后,她拿起火折子,点燃烟丝。
猩红的火星在翡翠烟锅内亮起,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带着一股甜腻中夹杂一丝辛辣的奇异香气。
苏挽纱捧着点燃的烟枪,重新跪坐回柳轻尘脚边,仰起头,将烟嘴递向他。
柳轻尘没有接,只是含笑看着她,眼神示意。
苏挽纱明白他的意思。
她需要亲自“侍奉”。
苏挽纱深吸一口气,将那翡翠烟嘴含入口中,辛辣而甜腻的烟雾瞬间充斥口腔,带来轻微的眩晕感。
她闭了闭眼,努力调整着呼吸,按照教习嬷嬷所授,将那口烟雾在肺腑间酝酿、温润。
然后,苏挽纱睁开眼,看向柳轻尘。
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奉献”。
苏挽纱凑近柳轻尘,仰起脸,朱唇微启,缓缓将口中那口混合了她气息与烟料的烟雾,渡向他的唇。
距离如此之近,苏挽纱能清晰地看到柳轻尘桃花眼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能闻到他身上那清雅又堕落的熏香,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就在她的唇即将触碰到柳轻尘的瞬间,他却微微偏开了头。
那口烟雾,喷散在了柳轻尘的颊边。
“太急了。”
他轻笑,语气带着戏谑,“奉献,需要虔诚,需要……心甘情愿。”
柳轻尘的手指抚上苏挽纱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烟草的味道,“你心里,在不甘什么?”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察觉到了?不,应该只是试探。
这种掌控欲极强的男人,享受的就是摧毁他人意志的过程。
苏挽纱立刻垂下眼,声音带着一丝被戳破的慌乱和更多的认命:“阿纱……不敢。”
“不敢?”
柳轻尘的手指滑到她的颈侧,感受着她看似因恐惧而微微加快的脉搏(实则是杀意激荡),“你这双眼睛,可不像“不敢”的样子。”
他重新靠回软榻,指了指烟枪:“再来。”
“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
苏挽纱压下翻涌的气血,再次含住烟嘴,吸气,点燃,酝酿。
这一次,她更加缓慢,更加专注,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到最深处,只留下一片空洞的顺从。
苏挽纱凑近柳轻尘,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再次将烟雾渡去。
他没有躲闪。
柳轻尘接受了这口烟雾,缓缓吸入,闭目品味。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餍足,周身的魅惑力场似乎又凝实了一丝。
柳轻尘看向依旧跪伏在脚边的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亲昵却带着主宰般的随意。
“味道尚可。”
他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以后,你就叫“冰绡”吧。”
冰绡,冰冷的薄纱。
既指苏挽纱身上水红的衣裙,也指她那看似顺从实则冰冷的眼神。
“是,公子。”
苏挽纱,不,现在起是冰绡了,低声应道。
她知道,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苏挽纱成功地引起了柳轻尘的兴趣,以一个带着“毒性”的、尚未完全驯服的“烟器”身份。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苏挽纱恭敬地行了一礼,低着头,退出了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暖香和魅惑力场。
她靠在冰凉的廊柱上,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烟草味的浊气,眼底寒光乍现。
柳轻尘……。
苏挽纱舔了舔似乎还残留着烟雾味道的嘴唇,那里面,有她刻意挑选的、能轻微刺激她力量的烟料。
这只是开始。
苏挽纱这颗被强行按入棋盘的“毒萼”,已然在他身边悄然绽放。
下一次“侍奉”,她会让柳轻尘尝到,真正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