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在半个月后的一个雨夜降临。
连日阴雨，运河水位上涨，听雪舫也显得比平日更为沉寂。
柳轻尘似乎刚结束与一位重要人物的密谈，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筹谋得逞的亢奋。
他召了苏挽纱前去侍烟，点名要了一种名为“醉仙引”的烈性烟料，这种烟料催情与致幻效果极强，通常只在某些特殊场合或他需要极致放松时才会使用。
她心中凛然。
这是一个信号，柳轻尘今夜的精神防御可能会因疲惫和放松而出现缝隙，但也意味着“醉仙引”的猛烈效果可能让苏挽纱更难保持神智清明。
她如同往常一样，低眉顺眼地准备烟具。
水红色的衣袖下，苏挽纱的指尖藏着一样东西——一小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玉刃。
这是她这些时日，利用小菱偶尔外出的间隙，偷偷用一块劣质玉佩，凭借对力量的精细操控和前世记忆中的技巧，一点点磨制出来的。
边缘锋利，蕴含着苏挽纱一丝阴寒的血肉气息。
“醉仙引”被点燃，浓郁的、带着异香的青白色烟雾升腾而起。
仅仅是闻到这味道，就让人有种头晕目眩、血脉贲张之感。
她屏住呼吸，尽可能减少吸入，将烟嘴含入口中。
辛辣、甜腻、带着强烈眩晕感的烟雾涌入，即便苏挽纱早有准备，依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丹田内的血肉气息自发加速运转，散发出寒意抵御着这种侵蚀。
她强忍着不适，按照最标准的流程，温润烟雾，然后凑近斜倚在软榻上的柳轻尘。
他今夜似乎格外慵懒，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而睥睨的笑意。
周身的魅惑力场化作了实质暖流，包裹着柳轻尘，也试图包裹靠近他的一切。
苏挽纱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不是恐惧，而是猎杀前的极致冷静与兴奋。
她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苏挽纱缓缓靠近，朱唇微启，将那口蕴含着强烈迷幻力量的烟雾，渡向柳轻尘的唇。
就在四唇即将相接、他的心神最为放松、完全沉浸在接纳“供奉”的这一刻——。
她动了！
一直垂在身侧、握着那枚透明玉刃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不是刺向柳轻尘的心脏或咽喉这些容易被察觉和防御的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带着全身力量与那缕凝实阴寒血肉气息的加持，猛地刺向他脐下三寸、一个在《燃血气谱》记载中，与生命本源息息相关的隐秘窍穴——丹田气海！
“噗嗤！”
一道极其轻微、破裂的声音响起。
玉刃毫无阻碍地没入，直至没柄！
柳轻尘猛地睁开眼！
他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剧痛！他周身那强大的魅惑力场，剧烈地波动、溃散！他想开口，想呼救，想调动力量，但玉刃上附着的阴寒血肉气息瞬间爆发，化作了无数细小的冰针，沿着他的经络疯狂窜动，冻结他的气血，麻痹他的神经，更摧毁了他力量的核心枢纽！
柳轻尘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神死死地盯住近在咫尺的苏挽纱。
她面无表情，一击得手，毫不留恋地松开玉刃，身体疾退数步，避开他可能临死前的反扑。
苏挽纱看着柳轻尘在华丽的软榻上痛苦挣扎，看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看着那双曾经倾倒众生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只剩下无边的震惊、愤怒，以及一丝……仿佛信仰崩塌般的茫然。
他或许至死都不明白，这个被他视为玩物、精心“雕琢”的“烟器”，为何会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和决绝的杀心。
她没有时间去欣赏柳轻尘的死状。
苏挽纱迅速上前，确认他已无生机（至少，物理意义上的生机）。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按在柳轻尘依旧温热的丹田位置——《燃血气谱》全力运转！
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地汲取野兽或普通人的微薄精气。
苏挽纱要吞噬的，是此界“主角”，是那诡异魅惑力场的源头！
一股庞大、精纯、却充满混乱欲望念头的生命精气，化作了决堤的洪流，顺着她的手掌，疯狂涌入她的体内！
这精气远超苏挽纱之前吸收的所有总和，其质量更是天壤之别！其中不仅蕴含着他的生命本源，更缠绕着那股无处不在的、属于这个世界的魅惑法则碎片！
“轰——！”
她只觉得脑海一阵轰鸣，眼前幻象丛生！
苏挽纱仿佛看到了无数女子痴迷爱恋的面容，听到了靡靡的丝竹与呻吟，感受到了权力在握的膨胀与快意……那是柳轻尘一生所经历、所吸收的欲望与情绪的残留！
这些混乱的念头，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试图污染她的灵魂，将她同化！
“坚守本心！这些都是虚妄！”
泰敏旺那历经两世磨砺、坚冷如铁的意志在咆哮，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苏挽纱的丹田内，那缕阴寒的血肉气息如同遇到了宿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膨胀，化作了一个微型的黑色漩涡，贪婪地吞噬着涌入的精气，并试图磨灭其中蕴含的魅惑法则。
这个过程比之前吞噬烟料能量凶险何止百倍！
她的经脉像是被烈火与寒冰交替蹂躏，时而灼热欲焚，时而冰寒刺骨。
泰敏旺的意识在无数欲望幻象与自身杀意执念中沉浮，稍有不慎，便是彻底俱灭，或者被柳轻尘残留的意识吞噬，成为一个新的、扭曲的“柳轻尘”。
汗水浸透了苏挽纱的衣衫，血丝从她的嘴角、眼角、耳孔渗出，使她看起来宛若厉鬼。
苏挽纱死死咬住牙关，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咯咯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庞大的精气洪流终于被她的血肉气息吞噬殆尽。
苏挽纱的丹田内的黑色漩涡平息下来，原本鸽卵大小的血肉气息，此刻已然膨胀到拳头大小，颜色深沉如墨，凝实无比，散发出的威压远超以往。
更重要的是，在这团深沉的血肉气息核心，似乎多了一点极其细微、不断变幻着瑰丽色彩的……光斑？那像是被强行压缩、炼化后残留的魅惑法则核心。
成功了……吗？
她虚脱般地瘫倒在地毯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疼痛。
苏挽纱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冰冷。
然而，就在她心神稍稍松懈的刹那——。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仿佛刚刚睡醒般的声音，突兀地在苏挽纱脑海中响起：“哎呀呀……真是好狠的心，好辣的手。”
“本公子纵横情场……呃，算是情场吧，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从里到外，吃得这么干净呢。”
苏挽纱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缩！
这个声音……是柳轻尘？！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魂飞魄散了才对！
“别那么紧张嘛，冰绡……或者，我该叫你苏挽纱？泰敏旺？”
那声音带着笑意，仿佛能洞察她的思想，“放心，我现在就是一道残念，一缕依附在你那团……嗯，很有趣的力量核心上的孤魂野鬼，操控不了你的身体，最多也就是……说说话，解解闷。”
苏挽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试图用意识搜索，用血肉气息冲刷，却始终无法定位到这声音的确切来源，它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根本不存在。
“你是怎么……”。
苏挽纱的声音沙哑干涩，在脑海中发问。
“怎么没死透？”
柳轻尘的声音接话，带着一种奇异的了然，“我也很意外呢。”
“或许是因为，我本身就不完全是“柳轻尘”这个个体？更像是这个世界某种“欲望规则”借着这副皮囊显化？你吞噬了我的力量核心，磨灭了我的意识主体，但这规则……或者说这“道种”，太过根深蒂固，竟然借着你的力量，残留了一丝下来，还带着点我生前的记忆和性子。”
“啧啧，真是造化弄人。”
道种？规则显化？
她的心沉了下去。
苏挽纱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苏挽纱杀死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这个世界某种底层规则的代言人。
而这规则，如今以另一种形式，寄生在了她的体内。
“你想怎么样？”
苏挽纱冷冷地问。
“不想怎么样啊。”
柳轻尘的声音轻松惬意，“现在你是我，我也是你，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让我体验到了另一种……嗯，更刺激的“存在”方式。”
“以前光顾着谈情说爱……呃，收集欲望，格局还是小了。”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玩味和……蛊惑：“苏挽纱，不，泰敏旺，算了，不叫结这个了，你费尽心思杀我，吞噬我的力量，所求为何？仅仅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摆脱你这具皮囊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甚至……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沉默不语。
泰敏旺的野心，自然不止于此。
“你看，”柳轻尘仿佛看到了苏挽纱的沉默，继续道，“这世道，女子命如飘萍，便是你拥有这般力量，难道就甘心一直隐匿于黑暗，做个见不得光的刺客？或者，继续扮演某个男人的附庸，哪怕是强大的附庸？”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不耐地打断他。
“我想说……”。
柳轻尘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诱惑力，“这大胤王朝，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皇帝昏聩，权臣争利，苛政如虎，民怨沸腾……这样一个烂到根子里的朝廷，凭什么高高在上，主宰众生？”
“你拥有吞噬规则的力量，我……嗯，算是残留的规则见识。”
“我们联手，何不……玩一把更大的？”
“搅动这天下风云，将这腐朽的王朝，掀个底朝天！让那些曾经视你我如玩物、如草芥的人，都匍匐在脚下颤抖！到时候，你想要的力量，自由，乃至……重塑这世界的规则，岂非皆有可能？”
造反？！
苏挽纱（泰敏旺）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念头，在前世作为金三角雇佣兵时，并非没有过，但那更多是混乱地带的生存法则。
而在此世，在一个庞大的封建王朝腹地，这个念头堪称石破天惊！
但……为何不可？
泰敏旺的本质就是颠覆与掌控。
他厌倦了被规则束缚，无论是软香苑的皮肉规则，还是这个世界的所谓礼法秩序。
柳轻尘的话，像是一颗火种，投进了泰敏旺本就充满暴戾与野心的心湖。
“就凭你我？”
她冷笑，在脑海中回应，“一道残魂，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不不不，”他的声音带着智珠在握的从容，“力量可以积累，身份可以经营。”
“你有弑“神”之勇与吞噬之能，我有洞察人心、编织罗网之智。”
“我们可以从这临州开始，利用我留下的关系网，利用你吞噬力量的能力，暗中培植势力，积聚财富，等待时机……这难道不比单纯的杀戮复仇，更有趣，更……符合你我的本性吗？”
苏挽纱沉默了。
船舱外，雨声淅沥。
画舫内，柳轻尘的尸体逐渐冰冷，而一场更疯狂、更危险的博弈，却在她的体内，悄然拉开了序幕。
苏挽纱看着自己白皙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又“看”向体内那团深沉血肉气息核心处、不断变幻的瑰丽光斑，以及那个如同跗骨之蛆、却又仿佛能带来无尽可能的“伙伴”。
复仇，只是开始。
或许，将这令人作呕的黄色篇章，彻底染成血色与黑暗交织的权谋史诗，才是她泰敏旺，于此界真正的归宿。
“听起来……”。
苏挽纱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似乎有点意思。”
她的脑海中，柳轻尘的残念发出了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那么，合作愉快，我亲爱的……宿主，与未来的……女皇陛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