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尘的死,在临州城上层圈子里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消息被柳家极力封锁,对外只宣称他突发恶疾,不幸亡故。
然而,纸包不住火,各种猜测与流言依旧在暗地里滋生蔓延。
有人唏嘘天妒英才,有人暗中拍手称快,更有人敏锐地嗅到了权力格局即将变动的气息。
听雪舫暂时被封,舫上之人经过柳家一番严厉甄别盘问后,大多被遣散或发卖。
苏挽纱凭借其“冰绡”的身份和胡娘子的作保(她只当苏挽纱运气好,恰在柳轻尘发病前被遣回暗香阁),加之柳家急于处理后续、不愿过多张扬,竟侥幸脱身,重新回到了暗香阁那间狭小的屋子。
表面上看,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不起眼的“阿纱”,甚至因为“伺候”过柳轻尘而身价跌了几分——在胡娘子看来,被主家“用”过又退回的“器”,总带了点晦气。
但内里,早已天翻地覆。
苏挽纱的丹田内那团拳头大小、深沉如墨的血肉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拥有的力量。
而更让苏挽纱在意的是血肉气息核心处,那点不断变幻色彩、散发着微弱魅惑波纹的光斑,以及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声音。
“啧啧,柳家这次反应还算快,可惜,格局太小。”
柳轻尘的残念在她的脑海中点评,语气依旧带着那份令人牙痒的悠闲,“只想着捂盖子,却没想过借题发挥,清理几个不对付的对手,或是趁机向朝廷表忠心讨点好处。”
“庸才掌家,合该败落。”
苏挽纱没有理会他的聒噪。
她盘膝坐在硬板床上,仔细体会着那新获得的能力——大约只有柳轻尘全盛时期十分之一的魅惑力场。
苏挽纱尝试着将其向外扩散。
一股微弱、却带着奇异吸引力的波纹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范围不过周身丈许。
在这范围内,苏挽纱能隐隐影响他人的情绪,尤其是那些心志不坚、或本就对她有某种倾向的人,能使其更容易产生好感、信任,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恋。
但若对方心志坚定,或抱有敌意,这影响便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引起警觉。
“别白费力气了,小冰绡。”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这“红尘引”的妙用,在于润物细无声,在于洞察人心后的精准撩拨,可不是用来强控的蛮力。”
“你现在这点火候,也就骗骗暗香阁这些没什么见识的丫头婆子,或是市井间那些浑浑噩噩的愚夫愚妇。”
苏挽纱冷冷收回了魅惑力场。
她明白,这能力目前更多是辅助,无法作为主要对敌手段。
但用在特定场合,或许能起到奇效。
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生存,以及积累初始的资本。
造反?听起来疯狂,但泰敏旺从不缺乏将疯狂付诸实践的勇气和耐心。
然而,空有野心毫无意义,苏挽纱需要钱,需要人,需要信息,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和据点。
这一切,都不能指望暗香阁。
她将目光投向了柳轻尘死后,临州城必然出现的权力真空,以及那些因此蠢蠢欲动的势力。
机会很快出现。
柳家因他之死和可能的内部倾轧,对部分外围生意的掌控力下降。
其中,一条连接运河码头与城西几家绸缎庄、绣坊的短途货运线路,原本由柳家一个远房旁支管事负责,如今那管事因卷入柳轻尘生前的一桩风流债(据说是柳轻尘玩腻了转手给他的一个歌姬,引发了正室不满),被柳家本宗寻了由头撤换,线路暂时陷入混乱,几个原本依附柳家的小帮派和脚夫头子为争夺控制权,摩擦不断。
这条线路利润不算特别丰厚,但胜在稳定,且连接三教九流,消息灵通。
在苏挽纱看来,这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和试金石。
她需要找一个代理人。
目标锁定在一个名叫石岩的脚夫头子身上。
此人身强力壮,在码头脚夫中有些威望,但性子直率,不善钻营,因此在之前的势力划分中一直处于边缘。
柳家出事,他看到了机会,却苦于没有门路和足够的实力与其他几个更狡猾的头目抗衡。
苏挽纱没有直接去找石岩。
她先是通过暗香阁负责采买的婆子,了解到他有个卧病在床的老母,家境拮据,最近正为昂贵的药钱发愁。
这一日,苏挽纱借口外出购置些私人用品,离开了暗香阁。
她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用头巾包住大半脸颊,来到了石岩家所在的破旧巷弄。
苏挽纱并没有进门,而是在他傍晚收工回家、一脸愁容地蹲在门口叹气时,“恰好”经过。
在与石岩错身而过的瞬间,她极其隐晦地、调动了那十分之一的魅惑力场,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与善意,拂过他的心绪。
石岩莫名地感到一阵心绪平和,抬头看了这个陌生的、包裹严实的妇人一眼,虽觉奇怪,但并未多想。
第二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第三天,当苏挽纱再次“路过”时,他忍不住开口了,声音沙哑:“这位……大姐,你可是住附近?俺怎么瞧着面生?”
她停下脚步,掀开头巾一角,露出一张蜡黄平凡的脸(易容),声音低沉温和:“不住这儿,只是……前两日听巷口郎中说起,这边有位大娘病得重,药钱艰难,心中不忍。”
苏挽纱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石岩,“这里有些散碎银子,不多,给大娘抓几副药吧。”
他愣住了,看着布包,又看看她平凡却眼神清澈(伪装)的脸,一股暖流混着酸楚涌上心头。
石岩这些时日求告无门,看尽冷眼,这陌生妇人微不足道的善意,却像是黑暗里的一丝微光。
“这……这怎么使得……”。
他讷讷道,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了布包。
“拿着吧。”
苏挽纱叹了口气,“这世道,谁没个难处。”
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我瞧兄弟你身强力壮,怎的也如此艰难?可是码头的活计不顺?”
这话戳中了石岩的痛处。
他本就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在这带着“善意”的询问和那微弱魅惑力场的持续影响下,忍不住便将这几日的憋闷和困境倒了出来——柳家不管事,其他头目排挤,线路争抢,老娘药钱无着……。
苏挽纱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引导性极强的话。
“哦?那条去城西绣坊的线?我好像听人说过,利虽薄,但养家糊口应是够的……”。
“他们联手排挤你?莫非是怕你得了势?”
“若有人能帮你一把,提供些银钱,再出些主意,你可敢争上一争?”
石岩听着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妇人,只觉得她的话语句句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感和说服力。
“大姐……你,你真能帮俺?”
石岩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不确定。
“我不能保证什么。”
苏挽纱语气平静,“但或许可以试试。”
“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只要能让俺娘吃上药,让兄弟们有口饭吃,俺石岩这条命卖给你都成!”
他拍着胸脯,江湖气十足地说道。
“第一,对外,你仍是老大,所有明面上的事情由你出面,我的存在,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第二,我会给你提供一笔启动银钱,以及……一些建议。”
“如何行事,听我安排。”
“第三,所得收益,我要七成。”
七成!石岩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全部利润了!但一想到老娘的药费和眼前无路可走的困境,再感受到那莫名信任的驱使,他一咬牙:“成!俺答应你!”
苏挽纱点了点头,留下一个联络方式和一部分银子,便转身离开了。
整个过程,她没有暴露任何超凡力量,仅仅依靠微弱的魅惑力场辅助、精准的信息把握、对人心的洞察以及合理的利益交换,便初步收服了第一个手下。
“手段尚可,懂得借势和隐藏。”
苏挽纱脑海中的柳轻尘评价道,“不过这石岩,勇则勇矣,智谋不足,不堪大用,暂时当个马前卒吧。”
她自然明白。
石岩只是苏挽纱投石问路的第一步。
有了初步的资金(她动用了一部分从陈昀那里得来、以及之前在暗香阁积攒的银子)和石岩这个代理人,她开始暗中运作。
苏挽纱让他用那笔钱,一方面稳住手下人心,购买了些简单的棍棒武器以壮声势;另一方面,重点贿赂了码头管理底层事务的一个老吏,以及柳家负责那条线路的新任管事(一个不得志的旁系子弟)身边的随从,获取了一些关键信息和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
然后,她为石岩策划了一次“立威”行动。
当时,与他争夺最激烈的是一个叫刁五的混混头子,此人狡诈,与城西一个颇有势力的地头蛇有些关联。
苏挽纱通过收买的内线,得知他计划在三日后深夜,劫掠一批运往绣坊的贵重丝线,并嫁祸给石岩。
到了那夜,他按照她的指示,并未去保护货物,而是带着所有手下,埋伏在了刁五得手后返回的必经之路上。
同时,苏挽纱用匿名方式,将他的计划透露给了那批丝线真正的主人——城西绣坊的东家,一个姓沈的寡妇。
结果可想而知。
刁五劫货成功,正得意洋洋返回时,迎头撞上了严阵以待的石岩等人。
双方爆发冲突,石岩这边早有准备,人数相当,士气正旺,而刁五做贼心虚,手下也非铁板一块,很快便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沈寡妇带着家丁和报官请来的几个衙役匆匆赶到,人赃并获!
刁五当场被锁拿,他的靠山也因事情闹大、证据确凿而不敢出面保他。
石岩则因“路见不平,协助擒贼”,不仅赢得了名声,还得到了沈寡妇的感激和柳家新任管事(觉得石岩懂事,帮他清除了刁五这个麻烦)的些许好感。
经此一役,他稳稳地控制住了那条货运线路,手下也对他更加信服。
石岩对那位神秘“大姐”更是奉若神明,言听计从。
苏挽纱通过他,不仅获得了稳定的金钱来源(虽然前期大部分收益都投入了再发展和打点),更重要的是,初步建立了一个以码头脚夫为基础、触角开始向城西商铺延伸的、不起眼却实用的情报网络。
她能了解到码头上南来北往的货物信息,听到市井间的各种流言,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临州城暗流下各方势力的微妙动向。
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
石岩的突然崛起,自然引起了其他势力的注意。
尤其是那个原本与刁五勾结的城西地头蛇,名叫过山虎,觉得他折了他的面子,断了他一条财路,开始暗中使绊子,指使手下在他的线路上捣乱,抢夺客源,甚至打伤了几名脚夫。
石岩怒气冲冲地来找苏挽纱想办法。
“过山虎势力不小,手底下亡命徒多,硬拼我们肯定吃亏!”
他焦急道,“大姐,你看这事咋整?”
她沉吟片刻。
过山虎是地方恶霸,与官府胥吏也有勾结,单纯依靠石岩现在的力量,确实难以正面抗衡。
“硬拼自然不行。”
苏挽纱缓缓道,“对付这种人,要么不动,要动,就得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她让他详细打听过山虎的底细,尤其是他的产业、嗜好、以及最得力的手下。
几天后,信息汇总过来。
过山虎主要经营着两家赌坊和一家暗娼馆,嗜赌如命,且极其好色。
他最得力的手下有两个,一个叫钱癞子,负责打理赌坊,精于算计;另一个叫疤脸熊,负责看场子和处理“脏活”,勇猛凶悍,但脾气暴躁,对他并非完全死心塌地,据说曾因分配不公有过龃龉。
苏挽纱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借刀杀人、釜底抽薪的计划。
她让石岩派人,故意在疤脸熊常去的酒馆散播消息,说最近一批走私来的上好关外皮毛,被过山虎私下吞了大半,只分给了钱癞子,疤脸熊只得了一点残羹冷炙。
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细节俱全。
同时,苏挽纱又让他找了一个机灵且面貌生疏的手下,冒充关外来的商人,去接触钱癞子,表示有一批紧俏货想出手,但要求现钱交易,且暗示如果能绕过过山虎,价格可以更低。
另一方面,她利用那十分之一的魅惑力场,精心打扮后(依旧是易容,但更显风尘妩媚),出现在了过山虎最常光顾的一家赌坊。
苏挽纱没有直接接近过山虎,而是故意在他视线所及的赌桌上,小赢了几把,展现出一副手气正好、又带着几分神秘诱惑的姿态。
过山虎很快注意到了这个陌生而诱人的女子。
他本就好色,在那微弱魅惑力场的影响下,更是心痒难耐,便主动上前搭讪。
她扮演了一个丈夫早逝、携财来此寻亲不遇、无奈流落赌场排遣寂寞的富家寡妇。
苏挽纱言语间流露出对过山虎这等“英雄人物”的仰慕,又恰到好处地展示了自己“丰厚”的财力(其实是石岩凑来的银子充场面)。
他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以为天上掉下个又美又有钱的馅饼,连着几日对她大献殷勤,出入对,甚至为了在她面前炫耀,透露了不少自己生意上的“机密”,包括那批并不存在的“关外皮毛”的“收益分配”。
这些信息,通过苏挽纱,又巧妙地传递到了疤脸熊和钱癞子耳中。
疤脸熊本就对分配不满,听到“确凿”消息,更是怒火中烧。
而钱癞子那边,虽然对“关外商人”将信将疑,但过山虎近日沉迷女色、疏于管理,以及他与疤脸熊关系紧张的消息,也让他心生异样。
时机成熟。
她让石岩匿名向官府巡检司举报,说过山虎的赌坊不仅聚赌,还涉嫌放印子钱逼死人命,并提供了部分“证据”(部分是搜集来的,部分是杜撰但难以查证的)。
同时,苏挽纱安排了一场“巧合”。
让疤脸熊“偶然”得知,过山虎今晚会在暗娼馆私会那个“富寡妇”,并且为了讨好美人,准备拿出一大笔钱(其实就是赌坊近日的流水)给她“购置宅院”。
是夜,当巡检司的兵丁根据线报围住过山虎的赌坊和暗娼馆时,内部也爆发了混乱。
疤脸熊带着一帮亲信,以为过山虎要独吞钱财跑路,怒气冲冲地去“理论”,正好撞见官兵,双方发生冲突。
钱癞子见大势已去,又担心自己受牵连,竟暗中打开了后门,想卷款溜走,却被埋伏在外的石岩带人堵个正着……。
一场混战下来,过山虎因拒捕和械斗被当场格杀,疤脸熊重伤被擒,钱癞子携款潜逃未遂,人赃并获。
过山虎的势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石岩在这次事件中,因“协助官府,提供线索”,不仅未受牵连,反而因混乱中“保护”了部分商户(实则是苏挽纱让他趁机接手了过山虎的部分地盘和客源),声望更上一层楼。
他顺势接手了过山虎留下的部分不那么扎眼的产业,势力迅速膨胀。
而苏挽纱,在事发的当晚,便已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过山虎至死都不知道,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富寡妇”,才是将他推向深渊的幕后黑手。
“漂亮!”
她的脑海中的柳轻尘难得地称赞了一句,“借力打力,挑拨离间,釜底抽薪,最后还能摘干净自己。”
“小冰绡,你果然是天生的……乱世之才。”
苏挽纱面无表情地清理着易容的痕迹。
解决一个过山虎,不过是扫清了眼前的一个障碍,积累了初步的经验和资本。
距离那搅动天下的目标,依旧遥远得很。
她知道,临州的水,才刚刚被搅动。
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
柳家不会永远沉寂,官府也不会对码头势力的重新洗牌视若无睹。
但苏挽纱的脚步,不会停止。
这具皮囊之下,属于泰敏旺的野心,化作了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正在悄无声息地,向着更广阔的天地蔓延。
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精密的布局,更隐蔽的身份。
造反之路,始于足下,而这第一步,苏挽纱走得谨慎而血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