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成功将柳家漕粮舞弊的证据送至御史谭明处,加之临州官场流言四起,漕运总督魏谦一时陷入被动。
然而,苏挽纱深知,石岩及其“安顺货运”已成明靶,临州不可久留。
她需在风暴彻底席卷前,携积累之资,觅新地,图新局。
成事之基,在于人才。
苏挽纱与柳轻尘的残念皆明,欲撼动䶭氏三百五十载根基,非一二悍卒可成,需揽天下俊杰。
………
苏挽纱离了临州,携部分精干人手与金资,沿河南下,抵达商贸繁盛、文风亦盛的江临府。
于此,她化名苏墨,扮作丧夫守孝、家资颇丰的寡居商妇,赁下一处临河雅苑,号“听竹苑”。
此举意在避祸,亦为以新身份接触三教九流。
柳轻尘凭其昔日对士林的了解,提及一人:寒江钓客,谢沧溟。
此人才学广博,尤擅谋略,曾游历四方,后因不满朝堂昏聩,隐居江临城外寒江畔,以垂钓、著书为乐。
然其性情孤高,数次拒绝府衙征辟与豪商延请。
苏挽纱决定亲往一会。
她未备厚礼,只携一壶自酿清淡米酒,几样寻常佐酒小菜,于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寻至寒江畔谢沧溟的草庐。
他正于江边垂钓,蓑衣斗笠,身影萧索。
见苏挽纱至,并未回头,只淡淡道:“夫人寻错人了吧,此间唯有钓叟,无有贤士。”
她不以为意,自寻一块干净青石坐下,斟酒两杯:“非为寻贤,旅途劳顿,见此江景怡人,特来歇脚。”
“老先生若不弃,共饮一杯水酒如何?”
苏挽纱的言语平和,未露半分招揽之意。
谢沧溟这才侧目,见她虽衣着素净,气度却沉静从容,眼神清澈而深邃,不似寻常商妇。
他略一沉吟,放下钓竿,接过酒杯。
二人对坐,起初只论江景、天气,渐及农事、商事。
苏挽纱对各地物产、漕运关隘、市井民情见解独到,言语间逻辑缜密,令谢沧溟暗暗称奇。
“夫人见识不凡,恐非寻常商贾。”
他终是点破。
她微微一笑,替谢沧溟将酒斟满:“谋生不易,涉足些生意,总要知晓利害。”
“如今天下,看似承平,实则暗流汹涌。”
“老先生于此垂钓,可观江鱼,亦可观天下否?”
他的目光一凝:“老夫山野之人,不问世事。”
“是真不问,”苏挽纱直视其眼,语气转沉,“还是见民生多艰,官场腐弊,有心无力,故而独善其身?”
此言似触其心事。
谢沧溟沉默良久,方叹:“力微势薄,纵有济世之心,奈何?”
“力之微薄,在于汇聚。”
“志之难伸,在于同道。”
她道,“䶭莽年届五十,大胤积弊已深,各地怨声载道。”
“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老先生甘愿毕生所学,尽付这寒江流水么?”
“夫人究竟何人?”
他的神色肃然,隐含警惕。
谢沧溟自然听闻过临州风波,隐约有所猜测。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
苏挽纱坦然道,“重要的是,老先生是否认为,这天下,已到了需涤荡腐朽,重定乾坤之时?是否愿意,将您的才智,用于缔造一个新秩序,而非在旧樊笼中修修补补,甚至随其一同沉沦?”
她未直接许诺高官厚禄,而是以更宏大的“道”与“势”相激。
此为阳谋,直指他这类心怀抱负却不得志之士的内心矛盾。
谢沧溟内心剧烈挣扎。
他观苏挽纱,知其志绝不止于经商或寻常富贵。
其言谈气度,隐有雄主之姿。
然造反乃诛九族之大罪,风险莫测。
且谢沧溟需判断,此女是仅为私欲,还是真有廓清天下之志与潜质。
“夫人之志,令人心折。”
他缓缓道,“然空有大志,无异镜花水月。”
“老夫投身,需见可行之策,可信之基,而非徒然送死。”
此为索要投名状与能力证明,亦是臣择君的必然过程。
她知谢沧溟已心动,只是尚需最后一推。
苏挽纱取出一卷帛书,乃她凭借超越此世的见识与柳轻尘的权谋认知,草拟的《兴革十略》纲要,涉及吏治、田亩、税赋、军制等多个层面,虽粗略,却见解犀利,直指要害。
“此为我一些浅见,请老先生斧正。”
他展卷细读,初时神色平淡,越看越是心惊。
其中诸多观点,如“士绅一体纳粮”、“简化税制,遏止中间盘剥”、“革新军户,练新军”等,虽闻所未闻,细思却极具颠覆性与可行性,绝非寻常人物所能提出。
谢沧溟看向苏挽纱的眼神,彻底变了,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
“此策……可谓石破天惊。”
他长叹一声,“夫人之才略,老夫拜服。”
“只是,施行此策,无异与天下旧势力为敌。”
“故而需聚众智,待时机。”
她道,“我欲请先生出山,非为幕僚宾客,愿以师礼相待,共谋大业。”
“初始或艰,愿与先生同甘共苦。”
苏挽纱的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给予对方极大的尊重与未来的想象空间。
谢沧溟起身,对她长揖一礼:“承蒙夫人看重,不以沧溟鄙陋。”
“然此事关乎身家性命,请容老夫三日,细细思量,再作答复。”
苏挽纱知此事已成七八分,亦不逼迫,还礼道:“理当如此。”
“三日后,苏墨于听竹苑,静候先生佳音。”
她留下那卷《兴革十略》副本,飘然离去。
此为欲擒故纵,亦是给予对方充分的权衡时间,彰显气度。
三日后,他如约而至,正式投入苏挽纱麾下。
谢沧溟并非被轻易说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认定她乃值得辅佐的“明主”,其理念与自己契合,且展现出了足够的潜力与诚意。
………
得谢沧溟后,苏挽纱开始物色能将。
他推荐一人:原边军骁将,韩夜。
他因得罪上官,被寻衅革职,返乡后郁郁不得志,以教授乡里子弟武艺为生。
此人悍勇,通晓兵法,在旧部中仍有威望。
她此次未亲自前往,而是派一心腹,携重金及她的亲笔信去请。
信中极尽谦辞,赞赏其勇略,言及“世道昏聩,英雄无用武之地”,邀其“共举义旗,匡扶天下”。
不料,韩夜见信后,竟将使者连同金银一并轰出,冷声道:“韩某虽落魄,却非趋炎附势之辈!尔主藏头露尾,一商妇耳,安敢妄言天下大事?休要辱我!”
消息传回,谢沧溟建议再派能言者往说。
苏挽纱却道:“此人非言辞可动,其心气之高,需以“势”与“诚”破之。”
三日后,她依旧扮作商妇“苏墨”,只带两名随从,亲至他所居的简陋院落。
韩夜见是苏挽纱,冷哼一声,转身欲闭门。
“韩将军!”
她朗声道,“可是惧我一介女流,不敢与我论天下英雄否?”
此为激将法。
他果然停步,怒目而视:“激将法?幼稚!你有何资格与我论英雄?”
“资格?”
苏挽纱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周身那股因修行与杀戮而凝聚的冰冷气息不再完全收敛,隐隐散发出一股压迫感,“将军可知,月前临州漕运风波?可知“安顺货运”石岩,何以能绝地反击,令漕督魏谦亦吃暗亏?”
韩夜身在江临,亦隐约听闻此事,闻言一怔,重新审视她:“是你幕后谋划?”
“若非洞察先机,善用形势,借力打力,焉能如此?”
苏挽纱不答反问,“将军以为,为将者,只需阵前悍勇便可否?运筹帷幄,审时度势,亦为将才。”
“如今朝廷,文贪武怯,边备松弛,将军空有一身本领,可能在那等腐臭体制下施展?”
她句句直指他的痛处。
韩夜脸色变幻,沉默片刻,语气稍缓:“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欲创立一番事业,需将军这般真正知兵、善战之才,为我砥砺锋刃,训练新军。”
苏挽纱的语气诚挚,“我知将军心存疑虑。”
“我不空言许诺,只问将军,可愿暂为我门下客卿,先观我行事,察我为人?若觉我非成事之主,或行事与将军理念相悖,将军随时可离去,我奉上程仪,绝不为难。”
“若觉我可辅,再定去留不迟。”
此提议极富弹性,给予他充分的观察与选择空间,极大降低了其初始投入的风险,体现了极大的尊重与诚意。
此为 “先试后聘” 之策。
韩夜再次沉默,这次时间更长。
他仔细打量她,其目光坚定,气度沉凝,言谈间逻辑清晰,对兵事亦有超越寻常女子的见解(部分得益于柳轻尘的见识与泰敏旺的前世记忆)。
更重要的是,韩夜感受到了对方那股隐而不发,却真实存在的决断力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这绝非普通商妇。
“客卿?”
他终是开口,语气复杂,“你倒会算计。”
“也罢,韩某便留下,看看你究竟是何等人物,又能掀起何等风浪!不过,若你行事不端,或志大才疏,休怪韩某不辞而别!”
“一言为定。”
苏挽纱微笑。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收服此等悍将,需待日后共事,以其能力、手段与人格魅力,令其真正归心。
………
在谢沧溟与韩夜的协助下,苏挽纱开始以“听竹苑”为据点,低调而高效地编织新的网络。
她格外留意各类技术人才。
柳轻尘提醒,欲成大事,财源、军备至关重要,奇巧之技或能发挥关键作用。
于此背景下,苏挽纱注意到江临府西市一位名叫墨昀的年轻匠人。
此人出身匠户,心灵手巧,尤善营造、机关之术,曾改良水车、织机,效率大增,却因身份低微,其才不为官府重视,反受同行排挤,生活困顿。
她这次换了方式。
苏挽纱未直接招揽,而是让手下以商人身份,向他订购一批结构复杂、要求精密的首饰盒,并给出远超市价的定金,言明若做得好,后续还有更大订单。
此举意在检验其真实手艺,并施以恩惠,观察其品性。
墨昀果然精心制作,其手艺之精湛,远超要求。
她亲自验收,给予高度评价,并支付了尾款及额外赏金。
随后,苏挽纱抛出第二个任务:设计一款结构更紧凑、力道更足的大型弩机关键部件,并提供了些许超越此世思路的模糊方向(源自泰敏旺的记忆碎片),言此物用于“家中矿场护卫”,愿出重金。
此任务已涉军械,敏感且难度极高。
他接到要求,初时惊疑不定,但面对技术挑战与丰厚报酬,加之对“苏夫人”慷慨印象颇佳,他最终还是接下,闭门钻研。
半月后,墨昀竟真拿出了一套让韩夜都为之惊叹的巧妙设计图。
她大喜,知此人乃大才。
苏挽纱再次亲至墨昀简陋的工作坊。
“墨先生大才,屈居于此,实在可惜。”
她开门见山,“前番首饰盒与此次弩机部件,皆为我之试探。”
“实不相瞒,我非寻常商贾,所欲图者甚大。”
“先生之技,于我有大用,愿以工师之首相待,供给充足资财、人手,供先生专研各类机巧之物,待遇堪比军中司马。”
“不知先生可愿助我?”
他震惊地看着苏挽纱,良久方道:“夫人……究竟所图何事?莫非……欲……”。
墨昀不敢尽言。
“先生是聪明人。”
她坦然道,“当今天子年迈,朝政不修,天下苦之久矣。”
“我欲涤荡寰宇,为天下开一新局面。”
“先生之技艺,可助我强军、富国,惠及万民。”
“此非仅为私利,更为大义。”
“先生甘愿一身奇技,埋没于这市井瓦砾之中么?”
苏挽纱再次运用理念与大义相召,同时辅以尊重、厚遇和施展才华的平台。
他的脸色变幻,内心挣扎激烈。
墨昀渴望施展才华,改变自身与家族的匠户命运,又惧谋逆大罪。
最终,对技术的追求、对知遇之恩的感激,以及对她描绘的“新局面”下工匠或能提升地位的隐约期待,占据了上风。
“蒙夫人不弃,以国士相待。”
他跪拜于地,声音哽咽,“墨昀一介匠户,得遇明主,愿效犬马之劳!此生唯愿追随夫人,穷尽毕生所学!”
苏挽纱亲手扶起墨昀:“得先生相助,如虎添翼。”
“日后,还需先生多多费心。”
至此,她初步招揽了谋士、武将、匠人三类核心人才。
谢沧溟之智,韩夜之勇,墨昀之巧,初步构成了其事业班底的雏形。
然而,苏挽纱深知此仅为起点。
人才间的磨合、忠诚度的进一步巩固、后续更大规模的人才招揽,以及如何在江临府这等要地潜伏发展,避开官府耳目,皆是她即刻需面对的严峻挑战。
柳轻尘的残念在苏挽纱脑海中低语,提醒她下一步需着手建立更严密的情报网络,并开始尝试渗透江临府的各级官吏。
新的棋局,已在江临悄然布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