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随后转身从自己的工具袋里，掏出了那个油纸包。他将其打开，里面是之前那半条风干肉。随后他仔细撕开外层的油纸，露出内里深红色、纹理分明的肉干——那上面甚至附着着一些叫催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鳞片状物质。
他扭捏了一下，动作有些僵硬的把肉干递给实际上没吃东西的莉娜。
“腊地龙肉。”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低沉，不过语速稍微快了些，像是怕被拒绝，“风干了三年，再用铁砧峰深处的岩盐与火苔腌制。鳞片可以吃，很脆。”
莉娜看着这条肉干，又看向矮人。矮人没有与她对视，一双灰色的眼睛盯着地面，但伸出的手却是很稳当。
“......谢谢。”
莉娜最终还是接过了肉干，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矮人那粗糙厚实的手掌。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
“不客气。”
他简短地回应，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铺位，再次裹上塔子，面朝舱壁。
莉娜低头看着手中的腊地龙肉。肉干隐隐散发着浓郁的矿物与烟熏气息，附着的龙鳞在舱室灯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微光。她轻轻摆下一小块放入口中。
坚韧、咸香，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吞下微小雷霆的刺痛感——那是地龙残存魔力的痕迹。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扎实的、来自大地深处的馈赠般的美妙滋味。
她慢慢咀嚼，目光望向舷窗外逐渐暗下的天空。
安吉尔不知何时从餐厅回来，凑到了她的跟前。瞧着她手中的肉干，笑眯眯地小声说：
“哇哦，地龙肉！这种好东西若是放到黑市上，能够卖到五十枚金币一磅呢！小莉娜魅力真大~”
莉娜撇了撇嘴，随后接过安吉尔递来的温热牛奶饮了一小口后，继续小口吃着那块肉干。目光从窗外落在那个背对着自己、仿佛已经睡着的矮人身上，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停留了一会后，莉娜继续低头小口吃着。
舱室轻微摇晃着，在云海中平稳航行。窗外，最后一线夕阳沉入远山，星辰开始流转。
旅途还很长。
莉娜将最后一口肉干吃完，再把油纸仔细折好。她轻轻躺下，拉过薄毯盖住身体，然后闭上眼睛。
嘴角，勾着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
“今夜，或许可以做个好梦。”
飞艇“信风号”离开铁砧峰的第三日，舷窗外的景色已从灰黑岩峰变为一望无际的、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浪的金黄沙海。空气变得干燥灼热，即便有艇内恒温法阵的调节，那股属于沙漠的、带着细小沙砾的燥风依然从缝隙中钻入，在舱室里弥漫。
莉娜·V·克里希安正跪在C区下层通铺的过道里。
她面前是一个发着高烧的、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孩子蜷缩在母亲单薄的怀抱里，脸颊通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轻浅。她们是从翡翠城邦登艇的难民——据说家乡遭了魔物潮，丈夫死于守卫战，母女二人带着仅有的积蓄想逃往联邦主城投靠远亲。
“她烧了三天了……药吃完了，水也……”母亲的声音嘶哑，眼窝深陷，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莉娜的白色袖口，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莉娜没有说话。她轻轻将手覆在女孩滚烫的额头上，掌心泛起柔和如晨曦的乳白色光晕。那光芒温润而不刺眼，缓缓渗入女孩的皮肤。随着光芒流淌，女孩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
“基础退热祷言，配合微量镇静效果。”莉娜轻声解释，另一只手从随身的小布囊里取出两片晒干的薄荷叶和一小块蜂蜜糖，“待会儿喂她喝点温水，把这个含在嘴里。六个小时后如果体温再升高，去上层医疗室找值班教士——报我的名字，他们会提供免费的基础药剂。”
母亲颤抖着接过，眼泪滚落：“谢谢……谢谢修女大人……愿光明永远照耀您……”
莉娜微微摇头，起身时身形晃了一下——连续治疗第七个病人了，她的魔力消耗不小。但那双紫眸依然平静，像深潭不起波澜。
“下一个。”她对旁边排队等待的贫苦乘客轻声说。
“喂，小莉娜，你也稍微休息下啊。”安吉尔·芙劳从旁边递来一个水囊，她刚帮一个扭伤脚的老矿工做完复位包扎，额头上沾着细汗，“你这‘圣女模式’开得太猛了，等会儿魔力透支我可不管哦。”
“不会透支。”莉娜接过水囊，小口抿着。她说的是实话——体内那片“湖”的储量深不见底，这点消耗连涟漪都算不上。但她确实感到精神上的疲惫：每一双求助的眼睛，每一只伸来的手，都在提醒她“修女莉娜”应该做什么。
而内心深处那个冰冷的声音偶尔会冒出来：伪善。你只是在扮演角色。
她压下那个声音，看向下一个求助者——一个在矿区被落石砸伤手臂的少年。
“我来处理外伤。”一个低沉的嗓音从旁边传来。
矮人霍德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手里提着自己的工具袋——此刻那袋子敞开着，里面不是矿具，而是一卷干净的亚麻绷带、一小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以及几把闪着寒光、明显精心保养过的小型外科器械。
他蹲在少年面前，灰眼睛扫过肿胀发紫的手臂：“骨折，错位。需要正骨。”声音依旧冷淡，但动作异常利落。他示意少年咬住一块软木，然后双手握住伤臂——没有吟唱，没有魔法光效，只有精准的发力角度和一声轻微的“咔”。
少年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但扭曲的手臂已经恢复了正常轮廓。
霍德雷迅速涂抹药膏，用绷带缠好固定，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三天内不要用力。药膏每日换一次。”他简短地说，然后起身，收拾工具，全程没有看莉娜一眼。
但莉娜注意到，他处理外伤时那种专注和熟练，与他在铺位上沉默进食的样子判若两人。而且他工具袋里的医疗用品，显然不是普通矿工会随身携带的。
“谢谢你，霍德雷先生。”莉娜轻声说。
矮人的背脊僵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转身走回自己的铺位区域，重新坐下，拿出那本厚重的矿物图鉴开始看——但书页很久没有翻动。
安吉尔凑到莉娜耳边，压低声音笑：“这矮人小哥有点意思啊～明明在偷看你，还装得那么酷。”
莉娜没有回应。她只是继续为下一个病人施展治疗祷言。乳白色的光晕在昏暗的下层通铺区一次次亮起，像黑暗中短暂点燃的、温柔的烛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