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帕德走后，宁安坐了一会儿便动了起来。
她将飞船内储存的星图调取出来，以全息图像显示在眼前。
一颗颗光点都代表着一颗遥不可及的恒星，但在此时，宁安只需要轻轻伸手就能‘触摸’并选中它们，就像触碰一粒尘埃一样简单。
按照规定，在抵达新的恒星系之后若没有发现适宜行星，那么当期的领航员在完成探测任务后，要替下一名领航员选取一个恒星系。
为了保证任务的顺利，机载AI【零】每次都会唤醒两名领航员。
全息图像中，开普勒186的光芒在这无尽的星海中如尘埃般不起眼，在它附近的50光年内，还有数百颗比它更亮的恒星。
也不知道上一个领航员为何要选择开普勒186这么个小而冷的主序星。
她忽然问道：“上一期的领航员是谁？”
‘依据协议，您的问题我无权回答，领航员233。’
‘协议4-1，除非特殊情况，否则航行途中的当期领航员不得以任何手段，任何形式探查上一期领航员的任何信息。’
【零】的声音依旧冰冷机械，它冷酷的执行着最坚实的底层代码，不让任何人突破底线。
宁安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她知道这条协议的目的是为了防止领航员之间的争斗。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下一期领航员是个‘大圣人’，一点怨气没有。
她选择了一颗距离开普勒186大约7.9光年的恒星，透过光谱分析能得知它是一颗炽热的黄矮星。
它的身旁有三颗行星，其中有两颗位于它的宜居带上。
宁安选择了这颗恒星作为下一次航行的目的地，因为她觉得这个恒星系也许会更有希望一些，至少比面前这个好些，随后关闭了界面。
她找到杰帕德，对方正在生活舱段，手中的咖啡已经换成了一罐能量饮料，他坐在巨大的舷窗前静静地观察着窗外的行星。
“杰帕德，下一次航行的目的地我已经选好了。”
“那颗恒星周围有两颗在宜居带，希望下一个人能中奖吧。”
杰帕德呵呵一笑，喝了口手中的能量饮料，拍了拍身旁的座椅。
“嗯，酸酸甜甜的，真好喝。”
宁安在他身旁坐下，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易拉罐。
“那是为身体快速补充能量的饮品，你应该不需要吧。”
“呵呵，不需要...”杰帕德将杯子放下，良久。
“宁，你说得对，我的身体确实不需要。”
下一秒他又举起易拉罐：“但我的灵魂告诉我，我现在需要这杯酸酸甜甜的饮品。”
“...随你。”
宁安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两人之间也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沉默。
“宁，你希望下次醒来时看到怎样的景象？”
“还用说吗，当然是一颗宜居行星。”
“杰帕德你不希望吗？”
“嗯，希望。”
“但我更希望下次醒来时，能看到家。”
“家...”
宁安呢喃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字。
“无需在意。”杰帕德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罐新的能量饮料，放在桌上推到宁安面前。
“愿下次醒来，我们都能看到希望。”
宁安迟疑一瞬，最后还是接过了能量饮料：“愿下次醒来，我们都能看到希望。”
在宁安与杰帕德之后苏醒的是137号领航员以及664号领航员。
他们站在舷窗前，那颗炽热黄矮星就在离飞船2个天文单位的地方，于这黑暗的虚空中散发着自己的光与热。
但两人的目光并没有在它的身上多做停留，而是看着两颗处在宜居带上的气态巨行星陷入了沉思。
“你说，上一期领航员把我们带到这里，是什么意图？”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
宇宙有多大？
这个问题即便是现在也没有确定的答案，因为在光锥之外发生的事，人看不到。
就像在这无垠的星空中，视线所及之处，飞船到不了。
从深空探索号的船尾走到船头，需要二十三分钟。
但想从一颗恒星飞到另一颗恒星...时间的跨度已经不可估量。
深孔探索号并非走的直线，而是为了在能抵达的范围内尽可能的寻找一颗能够适宜人类生存的星球。
因此它的路线几乎就像一个漩涡，不停地向外螺旋延伸，途径这上面的每一颗恒星。
根据航行日志，目前所有探寻过的2675颗恒星系中，只有约四分之一的恒星拥有类地行星。
在这些类地行星中，即便是条件最好的行星，其地球相似指数也不过0.51。
而这颗0.51的星球，是一颗名为开普勒1649c的行星。
遗憾的是，它的表面没有大气层，它无时无刻都在接收着母星的紫外线冲击和各种各样的辐射，并且宇宙射线也能毫无阻力的贯穿它。
1649c并不是一颗合适的星球。
——
再度睁开眼，宁安感觉时间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她只是眨了下眼睛就又醒过来了。
但四肢传来的感觉都在告诉她一件事——她已经冬眠了很久了。
在【零】的帮助下，宁安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重新适应飞船内的人造重力。
她换上工作服，录入信息，就像之前五次做的那样。
陪同苏醒的领航员是859号，她是个皮肤黝黑的女性，但不是黑种人，她和宁安一样也是黄种人。
“冰洁，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接下来我们的合作能够顺利进行。”
宁安撇了一眼窗外那颗淡黄色的行星，一眼望去没有一点蓝色。
太干旱了，不像是有液态水的样子，这是她的想法。
“确实，我们的合作应该会很顺利。”
“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冰洁笑了笑：“别这么悲观，探测都还没开始呢。”
“说不定这颗星球有着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宁安不做表态，只是默默地点头然后朝着主控舱段前进。
‘领航员83，领航员859，欢迎你们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宁安的错觉，【零】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比以前要更加的...清晰？
还是说更像人类了。
她询问了【零】自己的疑问，得到的回答是在之前的探测中，有一位领航员以自己的声音作为模型与【零】的合成音进行融合修正，才有了现在听起来更有‘人味’的【零】。
多余的举措，宁安是这么想的。
但冰洁不这么认为：“是个很注重感情的人呢，那位领航员。”
碍于协议，她们无法得知是哪位领航员的杰作。
宁安看着她，但冰洁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你不觉得现在的零聊起天来，不再那么生硬了吗？”
“就连对话也流畅不少呢。”
经过她的提醒宁安才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但她也正是稍微惊讶了一下而已。
随后她按照操作手册中的流程，精准的执行着探测步骤，很快，在【零】的提示音中，飞船的观测系统启动了。
飞船与这颗行星隔着0.7个天文单位，这个距离观测的话，大概几天的时间就能得到分析结果了。
毕竟【零】可是量子AI，算力无比庞大。
接下来两人的工作便是检查飞船的情况，主控舱段显示飞船各处一切安好，但作为领航员，检查飞船内部整体也是必要的一环。
毕竟这关乎着飞船上所有人的性命，以及人类文明脆弱的火种。
走廊内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磁吸靴子踩在金属地板上的清脆碰撞声，人造重力只有休眠仓段和主控舱段才有。
无论里外，这个世界都太安静了，仿佛每一步都不是踩在金属上，而是冰冷的宇宙空间。
她停下脚步，将手放在一旁的墙壁上。
她知道在这层30厘米厚的夹板后面，就是连声音都穿不出去的太空，在这里，她能依靠的只有这艘飞船而已。
例行检查的结果还算不错，虽然引擎舱段有部分零件因老化产生了些许松动，但在【零】的指引下她们很轻松的就将其更换了零件。
毕竟这里的每个人，都具备一定的航天工程学知识储备，简单的器械维修是必备的技能。
飞船很大，大到需要三四天的时间才能完成一次全面检修；但它又很小，只需要几十分钟就可以从头走到尾。
对此，冰洁评价一句：“现在，人类的所有都集中在这艘长度1.4公里的飞船上。”
“知识、情感、道德与认知，都被锁在了这个...铁棺材里。”
铁棺材，冰洁是这么评价这艘船的。
“铁棺材？”宁安注意到这个字眼：“你对远行者计划持悲观态度，是吗？”
但对方摇摇头：“不，恰恰相反。”
“我无比坚信着远行者计划，因为它是我现在所拥有的全部。”
“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如此感慨。”
“我不太能跟得上你。”
“没关系，宁。”
“你会理解的，你只是需要时间。”
“而这片宇宙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冰洁的目光变得柔和，她温柔的注视着宁安吗，那目光像是在看着一名稚嫩的后辈。
这种眼神她曾在杰帕德身上感受过，而她也说出了和杰帕德一样的话。
“毕竟你才苏醒六次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