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离开桃山

作者:午时雨 更新时间:2025/10/13 0:06:56 字数:5415

晨光熹微,桃山浸润在一种黏稠而安静的离别氛围里。薄雾如同挽留的轻纱,缠绕在山间,迟迟不肯散去。

桑岛慈悟郎站在木屋前,将那两封浸染了墨香、或许还有一丝老头子不易察觉的湿气的推荐信,郑重地交到林月和涯手中。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那些演练了无数遍的、关于“谨慎”、“努力”、“活着回来”的嘱咐,最终却像被这清晨的露水黏住了,只化作一声带着轻微颤抖的“路上……小心”。他猛地转过身,用力挥了挥手,那平日里挺直的脊背,此刻在晨曦中竟显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佝偻与苍老。

而这离愁别绪的宁静,瞬间被我妻善逸石破天惊的悲鸣撕得粉碎。

“不要啊啊啊啊——!!!月师姐!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啊——!!”

他如同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瑰宝,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色的(目前还是黑色)闪电,猛地扑向林月……旁边的廊柱,用尽毕生力气死死抱住,哭得地动山摇,眼泪鼻涕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毫不客气地玷污着那根无辜的木头。

“没有你的桃山,就像没有酱汁的炸猪排,失去了灵魂!就像没有星星的夜空,只剩下空洞!就像没有……没有傅里叶变换的信号分析,完全无法理解啊!!月师姐!带我走吧!我什么都能做!给你算数据!帮你拿器材!给你暖床……唔唔唔!!!”

眼看更离谱的词汇就要奔涌而出,一旁脸色黑如锅底的狯岳眼疾手快,抄起一个早上刚捏好、准备当干粮的硕大饭团,以精准的投掷手法,“啪”地一声,完美塞住了那张制造噪音的源头,只剩下善逸被噎得翻白眼、只能发出“呜呜”悲鸣的可怜模样。

林月看着这场闹剧,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走到善逸面前,无视了他那哀求得如同被抛弃的小狗般的眼神,伸出手,并非安慰,而是……屈指,在他被饭团塞得鼓鼓囊囊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砰。”

一声清脆的响声。

善逸:“???(泪眼朦胧,充满不解)”

林月双手叉腰,摆出大师姐的派头,赤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智慧”光芒:

“善逸师弟!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的行为模式完全陷入了非理性的情绪化漩涡,大脑皮层被杏仁核劫持,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分泌严重失调!这会导致认知功能下降,决策能力归零!作为一个未来的鬼杀队剑士,你需要的是建立稳定的心理防御机制和应激应对策略,而不是在这里进行无效的情感宣泄!”

她顿了顿,看着善逸更加茫然的眼神,知道这番“科学训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懂,只好换了个方式,语气稍微放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听着,想要变强,想要……呃,以后还能见到我,就给我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跟桑岛师父修炼!把雷之呼吸练好!等你什么时候能靠自己通过最终选拔,而不是靠抱着柱子哭,再来找我讨论……其他问题。否则,”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丝“和善”的微笑,“我就让涯师兄给你进行‘沉浸式’雷电理疗,帮你好好‘优化’一下你的神经反射弧,明白了吗?”

善逸被那“雷电理疗”吓得一个激灵,抱着柱子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些,只能含着饭团,用力地、委屈地点了点头。

狯岳则站在稍远的地方,双手抱胸,神情复杂难辨。他看着整装待发、宛如璧人(虽然其中一个武力值诡异)的林月和涯,那股如同跗骨之蛆的不甘与差距感再次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还算标准的告别礼。

林月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一年多的桃山,将师父佝偻的背影、善逸的哭脸、狯岳的复杂眼神都刻入心底。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翻涌的酸涩,拉起涯的手,转身,迈着看似坚定(如果忽略她接下来的表现)的步伐,踏出了桃山的山门。

新的征程,始于一个理论王者的自信导航。

“根据地图比例尺测算,以及当前太阳高度角与方位角的三角定位,结合地表植被覆盖类型所暗示的微气候特征,我们应该沿着这条等高线稀疏的路径,向东南方向行进约十五点三公里……”林月手里捧着一张绘制得相当抽象简陋的地图,小脸上却洋溢着属于顶尖学霸的绝对自信,嘴里流畅地蹦出一连串能让地理学家汗颜的专业术语。

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影武者。对于林月的导航能力,他基于过往无数次“信任”(或者说“溺爱”)的经验,以及对她那庞大知识库的盲目崇拜,并未提出任何异议,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下背上行囊的位置。

一个时辰后。

“呃……观测数据显示,周边蕨类植物的生长优势度与预期模型存在约百分之十二的偏差,且岩石风化类型指示此地水文条件可能与地图标注存在系统性误差。”林月站在一片看起来四面八方都一模一样的树林前,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被更强的求知欲覆盖,“无妨,小范围偏移!我们可以引入背包罗盘进行磁偏角校正,并利用后方交会法,以那两棵特征乔木为基准,重新建立坐标系进行精确定位!”

涯:“……”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那个已经明显歪到一边的太阳,沉默地握紧了刀柄,开始警惕地观察周围是否有潜在的威胁——比如,因为跟错向导而可能遭遇的饿狼。

又过了一个时辰。

“奇怪,这条具有明显下切作用的V型河谷,为何在地形图上没有任何水文标记?是地图测绘年代久远导致遗漏,还是近期构造活动引发了水系变迁?”林月站在一条水流湍急、明显不是小溪的河边,挠了挠她月光般的银发,赤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对地图制作者专业精神的质疑,“看来需要结合区域地质构造背景与第四纪沉积物特征进行综合研判……”

涯看着对岸完全陌生的、陡峭的山崖,以及脚下这條足以没过膝盖的河流,继续沉默。他只是默默地卷起了裤腿,然后向林月伸出了手,示意准备背她过河。

夕阳开始将天际染成橘红色,林间的光线变得斑驳而暧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月站在一个三岔路口,拿着地图反复比对,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崩溃,“我的计算模型经过多重验证,容错率控制在百分之三以内!误差不可能累积到这种程度!一定是这片区域存在未被认知的磁场异常!或者……或者我们遭遇了视觉空间感知干扰,比如某种特定的地形导致的海市蜃楼效应!”

涯终于忍不住,抬手指了指旁边一棵造型独特、歪脖子歪得非常有辨识度的老树,以及树干上那道他们今天早上出发时刻下的、如今已是第三次看到的、无比熟悉的刀痕印记。他用一种极其平淡,平淡到近乎残忍的语气陈述道:“月,我们好像……又回到原点了。这棵树,今天见了三次。”

林月:“……”

她瞪着那棵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她所有物理学、地理学、测绘学知识的歪脖子树,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变红,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她梗着脖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却还要捍卫领地的小猫,强行挽尊:“这、这恰恰证明了此地的地质结构极其特殊!可能存在扭曲空间的隐性力场!或者……或者是某种大型幻阵!对!一定是这样!需要更深入的建模分析!”

看着她那副明明已经迷路到怀疑人生,却还要倔强地挥舞科学大旗捍卫自己尊严的可爱模样,涯那双紫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浅浅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罢了,她开心就好。路途曲折,便当时光悠长,风景别样。 他认命地接过地图,开始凭借野兽般的直觉和远比某位理论王者靠谱的方向感寻找出路。

就在两人(主要是涯)试图与愈发昏暗的天色和某个自带“迷路光环”的队友抗争时,一阵掠过树梢的微风中,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适的甜腥气。

两人瞬间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动作和争论戛然而止。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收敛声息,如同融入阴影的猎食者,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悄然潜行而去。

拨开一丛茂密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林月瞳孔骤缩,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

一片狼藉的林间空地上,散落着被暴力撕碎的粗布衣物和几具早已不成人形、被啃噬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深色的泥土,凝固成一片片狰狞的斑块。一只身形佝偻、皮肤呈现不祥青灰色的鬼,正背对着他们,趴在一具相对“新鲜”的尸体上,耸动着肩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滑黏腻的咀嚼声和满足的叹息。

“咕噜……新鲜……好吃……”

林月眼神瞬间冰寒,怒火与责任感冲散了片刻的不适。她下意识地就想拔刀冲出去,哪怕威力不足,也要尽力干扰,为受害者讨还一丝公道!

然而,她身侧的涯,动作更快!

没有雷霆的预兆,没有呼吸法的轰鸣,甚至没有一丝杀气的泄露。

他的身影就如同被风吹动的影子,在林月视网膜上留下了一道极其模糊的残影。下一刻,便如同瞬移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那只沉浸于“盛宴”的鬼的身后。动作简洁到了极致,甚至没有使用任何雷之呼吸的型,仅仅是腰身微沉,手腕一振——

“锃——!”

一道细微到几乎融入风声的、清冽如冰片划过的切割声。

鬼的咀嚼动作和满足的叹息如同被掐断了信号的广播,骤然停止。它的头颅沿着一条光滑得不可思议的切面,缓缓地从脖颈上倾斜、滑落,“噗通”一声掉在染血的草地上,脸上那狰狞而陶醉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转换。失去头颅的身体僵硬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软软瘫倒,并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的照射下,迅速地分解、汽化,化为一股带着焦臭味的黑烟,最终消散无踪。

整个过程,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精准得像是一场编排好的默剧!狠辣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林月站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了脚步。她呆呆地看着涯平静地收刀入鞘,神情淡漠得如同刚刚拂去了一片落在肩头的落叶,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一股冰冷的战栗,混合着前所未有的、赤裸裸的认知,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这才是涯真正的实力?!

在桃山那些日常的切磋、那些“指导战”中,他究竟收敛了多少?一成?半成?还是……根本就是在陪小孩子过家家?自己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穷尽智慧磨砺出的精妙技巧,那些试图以巧破力的算计,在他这绝对的速度、绝对的力量、绝对高效的杀戮艺术面前,真的……有意义吗?

如果不是呼吸法和日轮刀对鬼的特攻属性,自己真的能在他认真起来的状态下,撑过哪怕一个照面吗?

一直以来,她都固执地将“威力不足”视为一个可以攻克的技术难题,一个尚未找到正确密码的保险箱。她坚信,只要知识足够,理论正确,总能找到撬开它的方法。

但此刻,涯这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的一刀,如同最残酷的显影液,将她所有的自我安慰和侥幸心理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底下苍白而无力的事实。

差距……是本质上的,是维度上的。

难道……我真的永远无法像他们那样,凭借手中的刀,灌注自己的意志与力量,堂堂正正地、以碾压之势斩灭黑暗吗?

难道我未来的道路,真的只能像蝴蝶忍小姐那样,依靠极致的速度和……渗透骨髓的毒药吗?

想到那位总是眉眼弯弯、笑容温柔似水,却不得不将自身化为毒皿,以生命为代价与鬼搏杀的虫柱,林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坠入冰窖。那是一条浸透了无奈与牺牲的悲壮之路,绝非她所向往的剑士之道。

可是……如果连这最后一条迂回的道路都被堵死,我还能做什么?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在前方战斗,自己却连破防都做不到吗?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白皙、纤细,足以绘制出最复杂图纸,演算最深邃公式,施展最精妙剑技的手。它们拥有着触及世界规则的理解力,却唯独无法赋予那冰冷的刀锋,足以斩断罪恶的、炽热的锋芒。

一股混杂着极致不甘、深切气苦和茫然无措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在她胸中疯狂积聚、翻涌,几乎要冲破她那总是试图用理性构筑的堤坝。

不!绝不认输!毒药……只能是最后的选择,是当所有康庄大道都走不通时,那条遍布荆棘、通往深渊的最终捷径!

她猛地抬起头,赤色的眼眸深处,那几乎被无力感扑灭的火苗,再次顽强地燃烧起来,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都要决绝!

如果物理层面的直接输出被这该死的规则锁死,那我就从化学层面,从生命最基础的构成层面,去寻找突破口!这个世界既然能诞生鬼这种违背能量守恒的存在,那就一定存在着能够克制它们、同样不那么讲道理的法则或物质!紫藤花毒只是一个粗糙的起点!我需要更烈性、更高效、更具靶向性的神经毒素、细胞裂解剂!需要深入研究鬼的新陈代谢途径,找到它们无限再生的能量核心弱点,制造出能够瞬间瘫痪其生理机能,或者直接干扰其与“鬼舞辻无惨”细胞链接的特效药剂!甚至……是能像抗生素对付细菌一样,精准杀灭鬼物细胞而不伤及人类的……“对鬼特异性武器”!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如同汲取了她所有的不甘与执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她脑海中疯狂生长、构筑。虽然这彻底背离了她最初渴望的、以堂堂正正之姿斩鬼的梦想,更像是一个躲在暗处的炼金术师而非冲锋在前的剑士。但,比起彻底的无力,比起只能作为被保护者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这至少……是一条握在她自己手中的、拥有无限可能性的道路!

一个庞大、复杂、危险却又充满诱惑力的,横跨生物化学、分子毒理学、药物代谢动力学等多个领域的终极科研项目,在她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中,正式立项,并开始飞速构架起初步的理论框架。

“月?”涯带着些许担忧的声音,将她从那充斥着试管、分子式和细胞结构的纷乱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看着涯那双映照着夕阳余晖、清澈见底的眼眸,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波澜,努力扯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容:“没事,一只小怪而已,清理掉了就好。”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迅速转移了话题,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谦逊”补充道,“我们继续赶路吧。这次……地图导航权,暂时移交给你。”

涯微微一愣,看着她那明明很不甘心却不得不妥协的小表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心疼。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张仿佛承载了某种“诅咒”的、让理论王者尊严扫地的地图。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暖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涯凭借着出色的方向感,找到了一处可以宿营的山洞。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林月沉思的侧脸。前方的路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通往水之呼吸的修行,也通往她刚刚在自己内心开辟出的、那片危险而未知的“化学实验室”。这或许不是她梦想的道路,但为了拥有保护的力量,为了不再只能站在身后,她愿意穷尽自己的智慧与勇气,去探索一切的可能,哪怕……是将科学与剧毒融为一体。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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