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雾山的清晨,水汽在初升的朝阳下蒸腾,折射出朦胧的金色光晕。然而,坐落于林间空地上的那栋小屋前,空气却凝重得几乎要凝结成冰。
那块被称为“刃石”的巨岩,如同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以其沉默而坚不可摧的体魄,嘲笑着历代以来所有试图挑战它的剑士。它并非鬼物,没有诡异的再生能力,也没有任何病理特征,它就是它——一块经由千万年地质作用形成的、无比坚硬的石头,一道检验“心意”与“力量”能否合一的、最纯粹也最残酷的关卡。
涯已然在一旁静立了半个时辰。他身姿挺拔,黑发在晨风中微微拂动,那双深邃的紫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岩石表面天然的纹理与裂隙,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在与这块顽石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关于“流动”与“贯穿”的对话。
而我们的理论王者林月小姐,则正在对这块石头进行第三次全方位的“战场环境评估”。
只见她左手捧着一个用树皮临时订成的“笔记本”,右手握着一根烧黑的树枝充当炭笔,正以惊人的速度在上面写画着各种符号和数字。她时而蹲下,用手指丈量岩石底部的周长;时而踮起脚,努力观察岩石顶部的苔藓分布;甚至掏出一个小皮囊,对着岩石表面喷出水雾,观察水珠的凝结与流动轨迹。
“环境温度摄氏14.5度,岩石表面温度略低,存在冷凝现象……主要矿物成分,目测石英占比65%以上,长石约25%,含少量云母杂质……根据晶体结构初步判断,其抗压强度保守估计超过200兆帕,抗拉强度则低于其十分之一,典型的脆性材料特征……嗯,这里有一条天然的微裂隙,长度约3.7厘米,宽度不足0.1毫米,或许可以作为应力集中起裂点……”
她嘴里蹦出的每一个词汇,都让旁边抱臂而立的鳞泷左近次,感觉自己的天狗面具正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开始严重怀疑,桑岛慈悟郎在信里用“思路清奇”这四个字,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轻描淡写的甩锅行为。
“林月。”鳞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带着一种努力压抑着的、仿佛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沉闷,“告诉老夫,你此刻在做什么?”
“数据采集与建模分析,鳞泷先生!”林月终于从她的“科研”中抬起头,赤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而认真的学术光芒,“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发起战略性总攻之前,我们必须充分了解目标的物理属性、结构弱点与环境变量,建立完整的数学模型,才能规划出最高效、能耗最低的解决方案路径!任何不经过精确计算的盲目劈砍,都是对自身能量和时间的极大浪费,不符合最优决策理论!”
涯的目光从岩石上缓缓移开,落在林月那因兴奋和专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紫色的眼眸深处,那丝难以捕捉的暖意再次悄然掠过。
“解决方案?”鳞泷感觉自己的额角有青筋在跳动,“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将你的意志,通过水之呼吸,灌注到刀中,然后——斩开它!”
“那是我们的战略目标,先生!但通往罗马的道路不止一条!”林月挥舞着手中的炭笔,据理力争,“我们可以选择那条最符合科学、最高效的路径!比如,我们可以先尝试寻找其结构的共振频率,利用特定频率的声波或振动进行预处理,弱化其内部结构联结;或者,我们可以计算最佳劈入角度,利用杠杆原理……”
“去——砍——!”
鳞泷积攒的耐心终于宣告耗尽,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的低吼炸响,吓得树梢上几只好奇观望的鸟儿扑棱着翅膀仓皇逃窜。
林月被这突如其来的“音波攻击”吓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扁了扁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粗暴教学法,容易引发学习者逆反心理,并且不利于创造性思维的培养……” 但她还是认命地走到了刃石前,深吸一口气,摆出了水之呼吸·壹之型的起手式,表情肃穆得像要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她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构建流水的意象,回忆鳞泷先生那如江河奔涌般的刀势,回忆涯刀下那初具雏形却灵动的波纹。
“流动……变化……心要空灵……顺应自然……”她如同念诵咒语般低声重复着要领,然后猛地睁开双眼,眼神锐利如鹰隼,“很好,生物力学模型加载完毕!能量流动路径畅通!目标锁定——刃石表面预设微观缺陷点!水之呼吸,壹之型——水面斩击!”
日轮刀带着她优化到近乎完美的力学轨迹,划出一道湛蓝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斩击在岩石表面那个她之前标记出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小凹坑上。
“铛——!”
一声清脆而短促的金属交鸣声响起,带着几分单薄和无力。
刀身被毫不留情地弹开,岩石表面只留下了一道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白色划痕,仿佛只是被顽童用石子轻轻蹭了一下。这稳定得令人绝望的“刮痧”效果,与她之前那套复杂精密、气势十足的战前准备形成了惨绝人寰的对比。
林月:“……”
涯:“……”
鳞泷(面具下紧抿的嘴唇):“……”
空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林间偶尔传来的鸟鸣,像是在无声地嘲讽。
“呃……首次实弹测试结果反馈,”林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强行维持着技术人员的冷静口吻,“输出功率与预设模型存在一定偏差,能量耦合效率有待优化。没关系!让我们启动B计划,引入旋转动能以增加冲量!水之呼吸,贰之型——水车!”
她身形骤然旋转,日轮刀划出圆润而标准的蓝色光圈,再次精准地命中同一个“可怜”的微小凹坑。
“滋啦——!”
这次的声音稍微刺耳了一些,像是用钝刀在粗糙的磨石上用力刮过。那道白痕……似乎、也许、可能……拓宽了微不足道的零点零几毫米?如果不使用高精度显微镜进行前后对比,人类的视觉系统根本无法分辨出任何区别。
“能量传递过程中的耗散依然显著!”林月的斗志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因为获得了“宝贵的一手数据”而更加高昂,“看来需要更极端的动态载荷来突破强度阈值!启动C计划,利用高速机动性进行多角度、高频率的应力冲击!水之呼吸,叁之型——流流舞动!”
她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如同鬼魅般绕着巨大的刃石高速移动起来。手中的日轮刀化作了蓝色的光鞭,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叮叮当当”、“滋啦哗啦”地落在岩石表面的各个部位。一时间,火星(更多的是石粉)四溅,声音密集得像是一场蹩脚铁匠的即兴演奏会。场面可谓是眼花缭乱,声势浩大,然而实际效果……大概相当于给这块巨岩进行了一次全面的、细致的“表面抛光”处理。
一套令人叹为观止的“连招”打完,林月微微喘息着停了下来,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看着那块在阳光下闪烁着崭新光泽、却依旧浑然一体的刃石,终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白皙纤细、足以完成最精密操作的手,又抬头望向那块冰冷、顽固、遵循着最朴实物理法则的巨石,赤色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了一丝……困惑与挫败。
为什么?模型明明完美构建,执行过程精准无误,每一个环节都符合动力学最优解,为什么最终的结果,与预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直在一旁沉默观察的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分。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知到,在林月那看似毫无作用的攻击下,那块刃石本身确实毫发无伤,但其周围的环境,却出现了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岩石周围原本随着山风自然流转、弥散的雾气,在靠近她斩击轨迹的区域时,会出现一种难以察觉的凝滞与 “抚平” 。不是被驱散,也不是被切割,而是仿佛被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安抚了下来,扰动的气流被悄然理顺,变得异常“听话”和“平静”。这种现象细微到了极致,且转瞬即逝,若非他拥有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绝对无法捕捉。
这绝非任何一种已知呼吸法应该产生的现象。水的流动应该更加奔放、更具冲击力,而非这种……近乎于“调和”与“归顺”的感觉。
鳞泷也注意到了林月罕见的沉默,心中微微一动,以为这块顽石终于敲醒了她那被公式填满的脑袋,让她开始触及“心意”的门槛。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趁热打铁,进行一番关于“心体合一”的深刻教诲——
“我明白了!”林月突然再次抬头,眼中的困惑瞬间被一种崭新的、更加炽热的、属于发明家的光芒所取代,“是能量形态的转换效率问题!纯粹的机械动能冲击,在突破这种高硬度材料时效率太低!我们需要引入化学能或热能!鳞泷先生!请给我一些醋!或者浓度高一点的果酸也行!酸性物质可以对硅酸盐矿物进行有效的腐蚀!我们还可以尝试电解水制造氢氧混合气体,然后点火引爆,利用瞬间产生的高温高压冲击波来……”
“噗——咳咳……”
一向如同冰山般沉默的涯,终于没能完全忍住,猛地别过头去,发出一阵被强行压抑住的、混合着呛咳的低笑声,肩膀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鳞泷左近次,前任水柱,感觉一股热血“嗡”地一声直冲头顶,天狗面具下的脸庞恐怕已经气得扭曲。他猛地伸手指向空地边缘那棵造型格外扭曲、仿佛也在看热闹的歪脖子树,声音是从剧烈起伏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
“你!给老夫去那棵树下!面壁!静坐!思考!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水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再过来碰这块石头!现在!立刻!马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林月:“……哦。”
她像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蹭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抱着膝盖蜷缩着坐了下来。然而,她的嘴依然没有闲着,对着地上的蚂蚁行军路线,开始了新一轮的“课题研究”:“嗯……蚂蚁的信息素传递网络效率真高,或许可以借鉴来优化鬼杀队的即时通讯系统……咦,这只工蚁的负重能力与体形比例有点意思,是不是意味着外骨骼结构在能量利用上具有独特优势?或者这里存在特殊的低重力环境?……”
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银色的发丝上跳跃,勾勒出一幅“天才的思维与世俗的障碍之间永远存在鸿沟”的、既令人抓狂又莫名和谐的画卷。
鳞泷看着树下那个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个充满公式与奇思妙想世界里的身影,又看了看旁边已然重新进入状态、刀势愈发圆融流畅、进步堪称一日千里的涯,第一次对“天赋”这个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的、哲学层面的怀疑。
桑岛慈悟郎……老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故……要如此害我?!
(第1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