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雾山的冬夜,寂静得可怕。
白日的喧嚣——风声、挥剑声、林月对着石头念叨公式的声音——全都沉入厚重的积雪之下。唯有寒流在林木间无声穿梭,偶尔撩动枝头的雪块,发出沉闷的坠落声。林月蜷缩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一盏豆大的油灯是她唯一的光源,在墙壁上投下她抓耳挠腮的剪影。
笔记本摊在膝头,上面画满了扭曲的流体线和晦涩的符号,中央是那个永恒不变的敌人——刃石的剖面图。“不对……湍流模型在这里不适用……边界层分离点计算有误……”她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银发,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像外面的雪一样,冻得僵硬,毫无活力。
就在她准备放弃思考,用被子蒙头逃避现实时——
“叩、叩。”
敲门声响起。很轻,带着一种与这夜色格格不入的……迟疑?
林月浑身一僵。鳞泷先生?不可能,那位天狗面具导师的关怀方式通常是更直接的体能训练。炭治郎师弟?这个勤奋的小太阳应该早就累趴下了。
那么,门外只能是……
一股凉意顺着尾椎骨爬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几天涯的诡异行为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回放:那杀气和讨好并存的扫雪,那能烫熟鸡蛋的“关怀”热水,还有那差点把她脑袋摁进雪里的“温柔”摸头……每一幕都让她头皮发麻。
她咽了口唾沫,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踮着脚尖挪到门边,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木板上,压低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问:“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这沉默让林月的神经绷得更紧。然后,一个声音响起,试图模仿某种温和的语调,却因为发声者显然不习惯这种腔调而变得异常低沉、缓慢,甚至带着点气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月,是我。”
是涯的声音,但像是被什么东西过滤了一遍,去掉了所有熟悉的冷淡,只剩下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柔和”。
林月的手指抠紧了门板。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门拉开一条细缝,只露出一只充满戒备的赤色眼眸。
门外的景象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涯就站在哪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双手却端着一个与他气质截然不符的、冒着滚滚白气的硕大木盆。盆里的热水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扭曲升腾,将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之后。
这画面本身已经足够惊世骇俗——那个除了剑对万物漠然的涯,那个气息冷得能冻结水珠的涯,此刻正端着一盆……洗脚水?!
然而,真正的恐怖片才刚刚开始。
似乎察觉到门缝后的目光,涯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的机器人,开始执行预定程序。他先是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然后,调动起他那几乎从未用于表达“友好”的面部肌肉,努力地、非常努力地向上拉扯嘴角。
那是一个怎样的“笑容”啊!
嘴角僵硬地向上翘起,牵动着脸颊的肌肉,形成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因为用力过猛,甚至能看到他下颌线绷紧的轮廓。那双平日里深邃淡漠的紫眸,此刻写满了“任务执行中”的专注,却丝毫没有笑意,反而在蒸腾的水汽和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近乎“狞笑”的诡异光泽!活脱脱像是从哪个志怪话本里爬出来的、端着“销魂蚀骨汤”问你“客官,长夜漫漫,不来一碗吗?”的山精野怪!
他端着那盆滚烫的水,向前迈了一小步,木盆边缘几乎要碰到门框。他用那扭曲的笑容和刻意放缓的、带着气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月,请泡脚。”
“!!!”
林月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道落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连日来积累的所有困惑、惊吓、以及科学无法解释的诡异感,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
“哇啊啊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跳,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屋顶簌簌落下些许灰尘。她也顾不得疼痛,反手就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锃”地抽出了靠在墙边的日轮刀!
冰冷的刀锋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她惊恐万状的脸。她双手死死握住刀柄,摆出最具威胁性的架势(尽管威力堪忧),刀尖颤抖着指向门外那个端着水盆的“怪物”,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
“你你你……你到底是谁?!是什么东西?!你把我的涯怎么了?!你把那个虽然整天板着脸、说话能冻死人、但至少脑子正常的涯弄到哪里去了?!”
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气,胸中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混合着驱魔卫道的(自认为)正义感,让她暂时压下了恐惧,厉声喝道:
“呔!大胆妖孽!光天化月……不对,黑灯瞎火之下,竟敢占据我搭档肉身,行此鬼祟之事!识相的就赶紧从他身体里滚出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阿米豆腐耶苏保佑!元素周期表护体!E=mc²能量净化!给我现出原形!!”
她把自己库存里所有能想到的、从中外神明到物理定律的“驱邪”口号全都胡乱喊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惊起了远处几声不安的鸟鸣。
涯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端着那盆越来越烫、边缘已经开始烫手的水,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变成了一个无比尴尬和茫然的定格表情。他看着门内那个如临大敌、头发都快竖起来、举着刀对着他喊出一连串他完全听不懂咒语的林月,紫眸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无措。
剧本不是这样的啊?炭治郎这样做的时候,她不是很高兴吗?还会夸他是“小天使”?
“月,是我,涯……”他试图解释,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只是想让她也那样对他笑一次,夸他一句……
“闭嘴!妖孽吃我大卫天龙!十尊地藏!菠萝诸佛!妈咪妈咪哄!”林月根本听不进去,一想到自己的挚友可能正被什么邪恶存在折磨着,她的勇气(或者说莽撞)就压倒了恐惧,“看我这就用爱与正义……emmm物理神学!把你从涯的身体里驱逐出去!把我的涯还给我!”
说罢,她也顾不上什么剑型了,纯粹是本能驱使,举着日轮刀就朝着涯……手中那个被视为“邪恶之源”的木盆奋力劈去!
涯下意识地侧身闪避,动作依旧敏捷。滚烫的热水“哗啦”一声泼洒出来,大部分浇在雪地上,瞬间融化出一片泥泞,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更浓的白雾,少数溅在他的裤脚和鞋面上,带来一阵灼痛。
“月!你冷静点!听我说……”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木盆和湿漉漉的衣摆,又急又恼,还想试图靠近。
“我不听!妖孽的花言巧语!”林月见一击不中,更加认定对方道行高深,顽抗到底。她舞着刀,毫无章法地又冲了上来,嘴里还在不断输出着她那套混合了科学与玄学的“驱魔真言”,“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菠萝菠萝蜜多心经!F=G(m1m2/r²)!万有引力把你吸回老家去!受死吧!”
涯看着眼前这个根本没法讲道理、状若疯魔的林月,百口莫辩,满心都是憋屈和一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的悲凉。他总不能真的站在原地让她砍,或者把她打晕吧?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
跑!
于是,在这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的狭雾山冬夜,上演了一出足以载入鬼杀队迷惑行为大赏的闹剧:
前面,是理论王者林月,顶着一头炸毛的银发,举着明晃晃的日轮刀,一边气喘吁吁地奔跑,一边用她那混合了东西方奇奇怪怪的四不像“驱魔咒语”进行着精神攻击,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响亮。
“站住!妖孽!吃我一记‘大宇宙银河哲学之光’!”
“别跑!看我‘量子纠缠经典力学斩’!”
后面,是实力强悍、本该冷酷炫的涯,顶着一张冰山脸却满眼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端洗脚水”的茫然和慌乱,徒劳地试图回头解释一两句,却被身后那杀气腾腾(自认为)的银发少女追得只能闷头狂奔,身影狼狈。
两人一追一逃,脚步声踩碎了雪夜的宁静,惊醒了沉睡的山林,足足绕着鳞泷先生小屋所在的山脚跑了有三里地,直到林月体力彻底耗尽,扶着旁边一棵挂满冰凌的枯树,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刀都快握不住了,这场荒谬的追逐才被迫中止。
涯停在几步之外,看着累得像条搁浅的鱼一样的林月,银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和脸颊,胸脯剧烈起伏,那双赤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和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脱力后的茫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沾满泥雪的裤脚和空空的双手,再抬头看看林月,紫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得能写一本百科全书——有无奈,有委屈,有担忧,有憋闷,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这跟炭治郎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的巨大困惑。
他不过是想学那个红头发的小子,对她好一点……怎么就演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驱魔仪式”和山地马拉松?
而林月喘了半天,终于缓过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涯。月光清冷,清晰地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那双紫眸里映着雪光,也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没有妖气,没有邪魅,只有一种熟悉的、带着点笨拙的……无辜?
满腔的怒火和惊恐,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浓得化不开的荒谬感……
“噗哈哈哈哈哈哈……”看着自己和涯狼狈的样子,林月突然就笑出了声。
看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林月,本来还委屈巴巴的涯端着洗脚盆也傻笑了出来,虽然闹腾了一晚上,但能看到她毫无阴霾的笑……
似乎也不错……
(第1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