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观云悟道，那番参与“云之呼吸”创制的经历，如同在林月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远不止于为涯铺就了一条通天大道那般简单。那些关于“变幻”、“包容”、“顺势而为”的玄妙体悟，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滋养着她对自身水之呼吸的认知土壤，催生出了意想不到的新芽。
再次立于训练场上，手持日轮刀演练水之呼吸时，连一向以严苛著称的鳞泷左近次，那红色的天狗面具也几不可察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数息。
她的剑招，威力依旧被那道无形的、令人绝望的枷锁牢牢禁锢在某个可怜的上限之下，奋力挥砍在那块饱经风霜的刃石上，依旧只能留下浅淡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白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努力。但若有心人细观，便会发现那剑招的“神韵”已然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不再是机械地、一丝不苟地复刻图谱上固定的轨迹，也不再是单纯追求“形”的精准与标准。她的日轮刀挥洒之间，隐隐带上了一丝云霭般的灵动与水流真正的无常特性。剑势的流转变得更加圆融自如，少了以往的刻意与滞涩，多了几分行云流水般的畅快；步伐的衔接也愈发缥缈难测，仿佛脚踏阴阳，身随弧转，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寻找到最适宜的角度与位置。那被死死限制住的力量，仿佛被一位高明匠人重新引导着，在更精巧、更经济、更符合力学最优解的轨迹中，竭尽全力地迸发出它所能达到的最大效能。
若说以前林月的水之呼吸是一幅笔法精致、却稍显呆板的工笔画，那么此刻，这幅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与生气，有了溪流奔涌的欢快节奏，也有了深潭映月的幽邃意境，甚至隐约带上了一丝云海蒸腾、浩瀚无边的磅礴气韵。
“形神渐备，意蕴初成。灵性已生，宛若活水。”鳞泷在心中暗赞，但目光扫过那块几乎毫发无伤的刃石时，那赞许便化为了更深沉的惋惜，“可惜……灵蛇虽具，仍困于浅滩；雏凤清鸣，难展翅九天。”力量的桎梏，如同最坚固的囚笼，依旧牢牢锁着她。
林月自己当然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内在的蜕变。她心中是欣喜的，这证明她的思路没有错，她的道路并非绝路。即使先天力量不足，后天的技巧、意境、以及对能量运用的理解，依旧存在着广阔无垠的提升空间，足以让她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继续走下去。这份认知，像是一盏风中的烛火，虽微弱，却顽强地驱散着她心中因“威力锁死”而时常泛起的阴霾。
然而，更让她心潮澎湃、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是随之而来的一个意外发现，一个可能撬动她命运齿轮的微弱契机。
在反复揣摩、尝试将“云”的浩瀚意境直接融入自身体系却屡屡受挫后（她的身体和能量回路似乎从根本上就拒绝接受这种直接的、外在的力量提升模式），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既然涯能以他所精通的雷之呼吸与水之呼吸为基石，融合升华，衍化出全新的、更高层次的“云之呼吸”。那么，她林月，是否也能以这两种她同样“熟悉”（尽管威力受限）的呼吸法作为引子，作为钥匙，去尝试撬动那扇自她穿越以来就一直对她紧闭的、通往家传至高秘法——太极功吐纳术的大门？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她寻了处更为僻静、靠近山涧溪流的角落，这里水声潺潺，能有效掩盖她可能弄出的任何异响。她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努力摒弃所有杂念，将心神沉入最深处。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去冲击那玄之又玄、渺不可及的太极意境，而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拆解最精密的炸弹般，开始同时运转起雷之呼吸与水之呼吸的基础法门。
这过程，绝非易事，甚至堪称凶险。
雷之呼吸与水之呼吸，其能量运行路径、气息节律、乃至精神意象都截然不同，近乎水火。雷呼追求的是极致的极化、压缩与瞬间的爆发，其势如霹雳惊雷，迅猛刚烈；水呼讲究的则是均匀的流转、渗透与持续的韧性，其意如春水绵长，柔和包容。强行让这两种性质迥异的能量在体内同时运转，就像是试图将滚油与冰水强行混合，立刻在她纤细的经脉中引发了剧烈的冲突与震荡！气血如同失控的野马般翻腾冲撞，经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刺痛，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但她咬牙坚持着，没有放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观云时的感悟，回想着那幅深印在灵魂深处的太极图腾——那条蜿蜒流转、完美分隔并连接着阴阳双鱼的“S”形曲线。
“不是对抗，是引导……不是粗暴的并存，是和谐的流转……阴阳交替，此消彼长……”
她不再试图用意志力去强行压制、调和这两种冲突的力量，而是尝试着以一种更柔和、更顺应“道”的方式去引导它们。她想象着在自身体内，也构筑出一条无形的、灵动的“S”形能量通道，引导着雷呼那爆裂灼热的“阳”性气息，与水呼那沉静寒冷的“阴”性气息，沿着这条虚拟的通道，缓慢地、艰难地开始流转、交替主导。
起初，这过程艰涩得如同在推动一座生锈了千百年的、沉重无比的巨大齿轮。每一次细微的能量转换，每一次气息的交替，都伴随着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和深入骨髓的剧烈痛楚，仿佛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与抗议。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训练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微微颤抖的纤细身形。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被那无尽的痛苦淹没，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的某个临界点，当那爆裂的“阳”与柔和的“阴”在近乎极限的拉锯与撕扯中，第一次极其短暂地、极其勉强地、完成了一个残缺不全、摇摇欲坠的能量循环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又似来自宇宙洪荒之初的嗡鸣，骤然在她体内响起！
那沉寂了不知多久、如同万年死寂冰封深潭般的太极功吐纳术本源，竟然……真的被这笨拙而痛苦的方式，撬动了一丝缝隙！
一缕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细若游丝，却与她之前感受过的任何呼吸法能量都截然不同的气息，从那“锈蚀齿轮”的缝隙中，艰难地、缓慢地渗透出来。这缕气息带着一种原始的、混沌未分的质感，似乎能包容万物，蕴含无限可能，却又显得如此稚嫩、微弱，未能真正展现出太极那融汇阴阳、衍化万物的玄妙姿态。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涌上林月心头，几乎让她喜极而泣。但紧接着，常年科学研究培养出的敏锐观察力，让她立刻察觉到了这缕初生气息的不对劲。
这气息……太过“燥热”，太过“刚猛”，运行起来充满了滞涩的摩擦感，缺乏那种她记忆中父亲演示太极时，那种“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的圆融、通透与生生不息。它就像一台只有活塞在疯狂往复粗暴运动，却严重缺少了必要润滑和高效冷却系统的古老引擎，虽然勉强启动，能够运转，却充满了僵硬、顿挫的感觉，并且隐隐散发着一种随时可能因过热而彻底崩溃的危险气息。
这感觉……非常不对劲。像是只有“阳”在独舞，缺少了真正与之平衡、调和、转化的“阴”。是一种明显失衡的、残缺的、甚至可能走向歧路的太极。
而且，这缕气息所能调动的“力量”，也微弱得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别说用来斩鬼御敌，恐怕连让她徒手劈断一根稍粗些的树枝都难以做到。似乎她那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威力锁死”诅咒，同样毫无例外地作用在了这初生的、残缺的太极功上，将其潜力也牢牢禁锢住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连太极功也逃不过这该死的限制？”林月缓缓睁开眼睛，赤瞳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与挫败，但长久以来在逆境中培养出的韧性，让她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将那丝负面情绪强行压下，转而用惯有的乐观安慰自己。“不过，总算不是完全用不了了！能动起来，哪怕像老牛拉破车，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进步！总比之前完全死机、连启动都做不到要强上百倍，对吧？”
她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仿佛要将那份疲惫与疑虑一同拍散。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盘坐和能量冲突而变得僵硬酸痛的身体，刻意地将那份关于“阴阳失衡”的隐约不安与疑虑，暂时性地、强行地抛在了脑后。
反正，现在总算能看到一丝微光了，尽管这光芒如此微弱，摇曳不定，并且似乎还伴随着一些未知的风险。但对于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的她而言，这已足够珍贵。
她不知道这台刚刚被勉强启动的、锈迹斑斑且似乎内部设计就存在严重问题的“古老机器”，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是会逐渐磨合顺畅，展现出太极真正的威力？还是会因为先天的缺陷而在某次运转中彻底崩坏？此刻，心中被那一点点突破的喜悦所填满的林月，还并未，或者说，还不愿意去深思这个可能关乎她未来道路走向的严峻问题。
她只知道，前方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绝壁上，似乎终于被凿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点微弱的光。而她，愿意为了抓住这缕光，继续拼尽全力。
——第28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