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决定,是鳞泷提出的。他看着林月从竹林回来后就一直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赤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灵动的光彩,只是空洞地望着远处那块依旧屹立不倒的刃石,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儿。连涯递到她面前的饭团,她都只是机械地接过,半天忘了咬一口。
这样下去不行。鳞泷虽然沉默寡言,但对弟子的状态心知肚明。再坚韧的意志,接二连三地被现实如此残酷地打击,也难免会产生裂痕。他需要换个环境,让这丫头散散心,哪怕只是暂时的。
“下山,采购些物资。”鳞泷言简意赅地宣布。
涯立刻会意,轻轻碰了碰林月的肩膀:“月,一起去吧。”
林月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涯,又看了看鳞泷,最终迟钝地点了点头,像个失去牵引线的人偶。
炭治郎因为水之呼吸的修行尚未纯熟,加上需要照看仍在箱中沉睡的祢豆子,便留在了山上。他担忧地看着林月失魂落魄的背影,默默祈祷师姐能快点振作起来。
山下的镇子不算繁华,但比起与世隔绝的狭雾山,已是热闹非凡。叫卖的小贩,嬉戏的孩童,弥漫的食物香气……这一切却仿佛与林月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她跟在涯和鳞泷身后,眼神依旧没有焦距,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道玄妙轨迹与刃石上刺眼白印的巨大反差。她引以为傲的理论,她倾注心血的悟道,在绝对的力量(或者说,绝对的力量上限)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难道……我真的只能永远做个理论家吗?”她无意识地喃喃低语,连涯递过来的一串三色团子都忘了接。
涯看着这样的林月,紫眸中满是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鳞泷则依旧沉默,只是放慢了脚步,让这丫头能浑浑噩噩地跟着。
夜幕,在林月的恍惚中悄然降临。华灯初上,镇子的喧嚣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夜晚的、带着些许不安的静谧。他们正准备返回狭雾山,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三人的感知。
鬼,出现了。
是一只体型中等,面容狰狞,涎水顺着獠牙滴落的普通鬼。它显然饿极了,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看起来最“柔弱可口”的林月,口中发出嗬嗬的怪笑。
涯眼神一冷,手已按上了刀柄。鳞泷的气息也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等等。”一个有些沙哑,却带着异样坚定声音响起。
是林月。
她抬起了头,那双原本空洞的赤瞳,此刻仿佛有火焰在深处重新点燃,尽管那火焰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死死盯着那只鬼,像是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就真不信了……”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们帮我压阵。我要拿它……试试!”
涯眉头微蹙,看向鳞泷。鳞泷沉默地与林月对视了片刻,那红色的天狗面具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审视她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执念。他比谁都清楚,如果不让这丫头亲手验证,不让她亲眼看到自己努力的“另一面”价值,她可能真的会被那道白印彻底击垮,从此一蹶不振。这份韧性,在遭受如此打击后仍未完全熄灭,本身就已堪称奇迹。
“可。”鳞泷低沉地吐出一个字。有他和涯在,一只普通鬼翻不起浪花。
得到许可,林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郁闷、不甘和怀疑都压入心底。她迈步上前,直面那只饥渴的鬼。
“嘻嘻……美味……自己送上门来了!”鬼发出兴奋的嘶吼,看着林月娇小纤细的身影和那张在月光下更显精致的脸蛋,食欲大动。它猛地探出利爪,带着腥风,速度快得带起残影,直抓林月的肩膀,想要将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点心”生擒活捉,然后从最鲜嫩的部位开始享用。
然而,就在那尖锐的指甲即将触碰到林月衣角的瞬间——
林月动了。
她的动作幅度极小,只是脚步如同踩着无形的圆盘般微微一旋,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违背常理的弧度轻轻偏转。
“嗤啦!”
鬼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声音,擦着林月的衣袖掠过,抓了个空。那距离,近得鬼甚至能闻到林月发间淡淡的草木清香,却偏偏连一根发丝都没能碰到。
鬼愣了一下,随即暴怒:“躲?我看你能躲到几时!”它再次扑上,双爪挥舞,带起道道凌厉的劲风,封堵林月所有可能的退路。
但林月的身影,仿佛化作了月光下的幽灵,又像是激流中永不沉底的游鱼。她的步法圆融流转,身姿摇曳不定,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所有攻击。鬼的爪子每次都觉得下一刻就能将她撕碎,每次却都徒劳地划过空气。那种“差一点”、“总是差一点”的感觉,如同不断累积的嘲讽,迅速点燃了鬼的狂躁。
“我要把你抓住!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把你吃掉!我要让你痛哭哀嚎!我要听着你动听的惨叫,一点一点吃了你!”鬼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试图用言语恐吓这个滑不留手的人类。
然而,回应它的,是林月冰冷而专注的眼神。她的赤瞳中,此刻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冷静分析。在“理心”的辅助下,鬼的肌肉运动、发力趋势、甚至能量(鬼力)的微弱流动,都化为了她脑海中清晰的数据流。
就在鬼一次全力扑击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林月动了反击!
日轮刀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圆融的轨迹,并非斩向脖颈,而是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点向鬼手臂、腿弯处的几个特定位置!那里,并非要害,却是筋腱交汇、鬼力流转的节点(类似于人体的重要穴位和经脉)。
“噗!噗噗!”
刀刃入肉的声音很浅,甚至没能斩断骨头,只是划开了皮肉,留下了几道不深的伤口。
鬼先是一惊,随即感受到伤口处传来的微弱阻碍感(太极功的抑制再生效果初显),但它并未在意,反而更加兴奋——这人类的攻击果然软弱无力!
“就这点本事?给我挠痒痒吗?!”它狂笑着,再次猛攻。
林月不言不语,身影依旧飘忽。她的刀,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化为了手术刀般的精准工具。或刺,或挑,或划,或抹……每一次出刀,都直奔那些筋腱节点、鬼力流转的枢纽。
鬼越发狂躁,它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力量,在这个人类面前仿佛成了笑话。明明看起来那么近,触手可及,可无论它如何加速,如何变向,那个银发的身影总能以一种它无法理解的方式,恰到好处地避开,并且还在它身上添加着一道道虽然不深,却莫名让它感到“滞涩”的伤口。
它的动作,开始变得不再那么流畅。手臂的挥击角度出现了细微的偏差,腿部的发力也似乎受到了某种阻碍。它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直到——
它又一次猛扑落空,想要顺势转身时,右腿猛地一软,竟然无法支撑身体重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它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也变得软弱无力,连抬起都困难!
它低头看去,只见手腕、脚踝处那些原本应该早已愈合的浅显伤口,此刻竟然还在!愈合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而且伤口的位置,恰好截断了它控制手脚的主要筋腱!
“不……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愈合不了?!”鬼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它试图挣扎,却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无力地扭动。
林月面无表情地走到它面前,看着这只失去了行动能力、眼中只剩下恐惧和痛苦的鬼。
她双手握紧日轮刀,运转起那已然顺畅许多的太极功吐纳术,将全身的力量(尽管有限)凝聚于刀刃之上,狠狠一刀斩在鬼的脖颈上!
“锵!” 声音沉闷。伤口出现,皮开肉绽,甚至能看到一点惨白的颈椎,但……不够深,远不足以斩断。
林月对此早有预料,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她只是冷静地拔出刀,再次高高举起,对着那同一个位置,又是全力一刀!
伤口更深了一些,黑血涌出,但鬼依旧在发出嗬嗬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嘶鸣。
林月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股无名火在她心底窜起。威力锁死!又是这该死的威力锁死!连杀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鬼都如此费力!
她一咬牙,彻底放弃了华丽的招式,双脚分开,扎下一个沉稳的马步,双手握刀,如同一个固执的铁匠,对着鬼的脖子,一刀!又一刀!再一刀!
没有技巧,全是蛮力(相对而言)的暴击!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她所有的憋闷和怒火。
“呃啊——!”鬼的惨叫从一开始的威胁,变成了纯粹的痛苦哀嚎。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刀刀“磨”死的过程,远比被一刀断头要恐怖和痛苦千百倍!它眼中的疯狂和食欲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和悔恨取代。
终于,在不知第多少次重复劈砍后,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鬼的头颅终于与身体分离,滚落在地,化作飞灰。
林月拄着刀,微微喘息,额角见汗。看着地上消散的灰烬,她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磨灭的……对自身力量上限的冰冷认知。
而在一旁,全程目睹的两人,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涯的视角里,林月那如同鬼魅般的闪避身法,那种“咫尺天涯”的绝对掌控感,让他叹为观止。明明实力远不如鬼,却能将鬼玩弄于股掌之间,直至其自行崩溃。这太极步法,简直是为月量身定做的神技!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也该放下身段,向月请教一下这圆融的步法?毕竟,能打中人的攻击才是好攻击,而月这种让对手永远打不中的能力,在某些时候,或许比极致的攻击力更为可怕。
而鳞泷,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鬼消散前,脖颈上那愈合极其缓慢、最终被硬生生“磨”断的伤口!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抑制再生!竟然是抑制再生!
虽然效果还很微弱,只能延缓普通鬼的愈合,但这意味着什么,鳞泷比谁都清楚!鬼杀队与鬼战斗数百年,最大的难题就是鬼那恐怖的再生能力!而林月这丫头,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了能够克制鬼之根本的能力!这绝非水之呼吸或雷之呼吸的效果!这是她那种奇特的、名为“太极功”的力量带来的!
(他并不知道,数百年前,曾有一位使用日之呼吸的剑士,其力量也能对鬼造成近乎永恒的创伤,抑制再生。但那段历史已被刻意掩埋,连同呼吸法的起源一起,成为了模糊的传说。)
此事,关系重大!必须立刻上报给主公!
鳞泷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平复呼吸的林月,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这个看似“威力锁死”的丫头,其身上所蕴含的战略价值,或许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她不是不够强,而是她的“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月光下,林月收刀入鞘,转身走向涯和鳞泷。她的表情依旧有些沉闷,但那双赤瞳中,重新燃起的,是更加坚定、更加执着的光芒。
至少,她证明了,她的道,并非一无是处。在真正的战斗中,它有着独一无二的价值。
而这,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