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蝶屋宁静的空气里悄然滑过数日。藤袭山的惨烈逐渐沉淀为记忆深处模糊的暗影,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与药物拉锯战所带来的、无比清晰的现实痛楚,以及一种缓慢却切实的、向着新生攀爬的希望。
林月感觉自己像一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后,正在努力重新扎根、舒展枝叶的植物。全身的酸痛不再那么尖锐,转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痒意——那是伤口和肌肉在修复的信号。左手断指处被妥善固定,包裹在洁净的绷带里,持续的钝痛提醒着她失去的东西,也提醒着她活下来的代价。
这天清晨,在神崎葵的搀扶下,她终于能够离开病床,进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康复行走。双脚接触地面时,一股虚软感直冲头顶,让她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小心!” 神崎葵连忙用力扶住她。
“没事,”林月深吸一口气,调动起那微弱却顽强的太极气在体内缓缓流转,努力维持着平衡,“只是有点……不习惯地球引力了。”她试图用玩笑掩饰自己的窘迫。
窗边,涯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导航系统,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他的左腿依旧打着碍事的石膏,这限制了他的行动,却无法限制他视线的追随。看到林月踉跄,他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手指收紧,仿佛随时准备冲过去,即使明知自己此刻也是个需要依靠拐杖的“伤员”。
林月在他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在病房有限的空间里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无数神经,带来细密的痛感,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没有停下,赤红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光芒。她不仅在适应行走,更是在借此机会,重新“感知”和“校准”自己这具饱受创伤的身体。
“呼吸节奏与步伐频率需要找到新的最佳耦合点,”她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语,像是在进行一项严肃的科学研究,“受损的肌群会导致重心偏移约百分之三,需要核心肌群额外提供约……嘶……”一个不小心,脚下微一错力,牵扯到了肋部的伤处,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林月小姐!请不要太勉强!”神崎葵担忧地劝道。
“不,这不是勉强,”林月稳住身形,摇了摇头,语气认真,“这是在收集数据,建立新的身体运动模型。只有充分了解损伤后的状态,才能制定最高效的恢复方案。”她看向神崎葵,眼神清澈而笃定,“这叫‘基于实证的康复医学’。”
神崎葵张了张嘴,面对这一串她完全听不懂的术语,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是,您说得对。” 她心里默默想,这位林月小姐,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与众不同。
就在这时,蝴蝶忍端着药盘,如同踩着无声的舞步走了进来。她看到林月正在尝试行走,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但看到她额角的汗水和略显紊乱的气息,那赞赏又化为了带着一丝促狭的温柔。
“啊啦,已经开始进行适应性训练了吗?很有干劲呢,林月妹妹。” 她将药盘放下,声音轻柔悦耳,“不过,在蝶屋,康复的节奏需要听从专业的指导哦。过度训练导致二次损伤,可是会延长恢复周期的。”
林月停下脚步,看向蝴蝶忍,眼神里立刻燃起了“学术讨论”的火苗:“蝴蝶小姐,我认为康复训练的强度应该基于个体化的生理指标反馈,而非固定的时间表。我正在尝试找到我的‘疼痛阈值’和‘功能代偿临界点’,这能帮助我们动态调整方案,实现恢复效率最大化。比如,我刚才就通过主观疼痛评分和观察到的肌肉震颤频率,初步判断目前步行训练的强度是适中的……”
她侃侃而谈,试图用她那套“科学方法论”来武装自己的行为。
蝴蝶忍耐心地听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背后仿佛有无形的黑色气息在弥漫。“嗯嗯,听起来很有道理呢。”她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药盘里一个看起来格外古朴、散发着浓郁怪异气味的小药瓶,“正好,基于你‘个体化’的需求,我为你准备了特制的‘十全大补恢复汤’,能加速气血运行,强筋健骨哦。”
她将墨绿色、几乎粘稠如膏状的药液倒入碗中,那股混合了极苦、极酸、还带着一丝诡异腥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连旁边的神崎葵都忍不住悄悄后退了半步。
林月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作为曾经的理科生,她对这种看起来就很“玄学”而且气味反人类的东西有着本能的抗拒。“蝴蝶小姐,我认为药物的吸收效率与剂型、分子结构密切相关,这种汤剂的生物利用度可能存疑,而且其气味分子可能会对嗅神经和心理状态产生负面影响,不利于恢复……”
“哦?”蝴蝶忍歪了歪头,笑容无害又纯良,“但是,这是经过无数代蝶屋主人验证的‘古方’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是吗?来,趁热喝效果最好。” 她将药碗递到林月面前,那味道几乎凝成实质,直冲脑门。
林月看着那碗堪比化学武器的药汤,又看看蝴蝶忍那“不喝下去明天就给你换更厉害的”的和善眼神,内心经历了剧烈的天人交战。最终,在“科学尊严”和“肉体痛苦”之间,她可耻地选择了后者。
她捏着鼻子,视死如归地接过碗,闭上眼睛,以一种近乎自我牺牲的悲壮姿态,咕咚咕咚地将那难以形容的液体灌了下去。
那一瞬间,味蕾仿佛经历了一场核爆。极致的苦涩、难以言喻的酸涩、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腥气交织在一起,直冲天灵盖,让她差点当场呕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唔……这、这简直是……”她扶着墙壁,感觉灵魂都在颤抖。
“效果很好,对吧?”蝴蝶忍满意地看着空碗,“看,脸色一下子就红润了呢。”
林月欲哭无泪,这哪里是红润,这分明是中毒迹象!
而一直紧盯着这边的涯,看到林月那副被一碗药“打败”、龇牙咧嘴、眼泪汪汪的狼狈模样,紧绷的心弦莫名地松了一下。那总是冷静分析、偶尔电波、甚至在绝境中也能爆发出惊人意志的女孩,此刻却因为一碗药而露出了如此“普通”的、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鲜活生动的表情。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觉得……异常可爱。他微微侧过头,掩饰住嘴角那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这一幕,再次落入了偷偷观察的三小只眼中。
“啊……涯大人又笑了……”
“是因为看到林月小姐乖乖喝药了吗?”
“好温柔……连看着对方喝药都觉得可爱吗?真是太羡慕了!”
她们的窃窃私语如同背景音,萦绕在充满药香和些许“科学”执念的空气中。
林月好不容易从那股可怕的味道中缓过神来,虚弱地靠在神崎葵身上,内心充满了对“传统医学”的敬畏(以及一点点恐惧)。她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被古怪药力激得似乎活跃了几分的太极气,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在蝶屋,我的‘科学康复计划’,得跟蝴蝶小姐的‘古方实践’打一场持久战了。”
而这场战役,显然才刚刚开始。身体的康复之路漫长,而她与这位笑靥如花、手段却不容置疑的虫柱大人之间的“理念碰撞”,似乎也注定将成为她蝶屋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