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屋午后特有的宁静,是一种混合着药草清苦和阳光暖意的慵懒。林月正歪在廊下的躺椅上,对着自己被绷带包裹成小粽子的左手食指发呆,脑子里盘算着如何用“断裂力学”和“组织工程学”来优化指骨愈合方案。涯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看似落在庭院里修剪整齐的花木上,实则眼角的余光从未离开过林月,仿佛她是件需要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护的易碎品。
这份宁静,被一阵极其不协调的、如同攻城锤撞击地面的脚步声轰然打破。咚!咚!咚! 每一步都带着火星四溅般的暴躁,木质走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来人像一座移动的小型火山,浑身散发着锻炉的热意和金属的冷硬,“哗啦”一声粗暴地拉开移门,火男面具上那标志性的、如同歪嘴茶壶般的鲜红开口,瞬间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谁是林月和浅见涯?!”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位刀匠的尊容,但当林月真切地看到那极具抽象艺术感、仿佛小孩随手捏制的陶俑面具时,一种源自穿越者灵魂深处的、对经典二次元形象的条件反射,让她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嘴,但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那歪嘴的火男面具猛地转向林月,面具上那两个黑洞洞的眼孔里,仿佛射出了实质性的怒火飞镖。“笑什么笑!小鬼!” 闷雷般的吼声炸响,吓得旁边正在擦拭医疗器械的神崎葵差点把盘子扔出去。
涯立刻拄着拐杖,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个身位,用自己的身体更彻底地挡住了林月,沉稳地开口:“我们是林月和浅见涯。您就是前来为我们定制日轮刀的刀匠先生?”
“哼!知道就好!” 刀匠——钢铁冢,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将那个看起来能当凶器用的沉重工具箱“砰”地一声砸在廊檐下,震得地板都晃了晃。他完全无视了涯的问题,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两人的伤势,语气更加不善:“就是你们?把我的刀弄得那么惨?不懂得爱惜武器的蠢材!”
林月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摆出乖巧的样子:“刀匠先生,您好,请问我们该如何称呼您?”
“叫老子钢铁冢!” 他吼得唾沫星子似乎都能穿透面具。
“好的,钢铁冢先生。” 林月和涯从善如流。
“少废话!”钢铁冢极度不耐烦,猛地打开工具箱,里面琳琅满目的测量工具闪着寒光,“伸手!你们两个!别磨蹭!”
接下来的测量过程,是一场对耐心和肉体的双重考验。钢铁冢那布满厚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像老虎钳一样箍住林月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觉得自己的尺骨和桡骨在尖叫抗议。他用各种奇形怪状的铁尺、圆规在她手臂、手掌、手指上粗暴地比划、按压,记录数据时炭笔几乎要划破纸张,嘴里还在不停地毒舌输出:“手腕细得跟柴火棒似的!这点臂力,给你打把餐刀都嫌浪费!呼吸也乱七八糟,根本不懂怎么用刀!”
轮到涯时,待遇稍好,但批评依旧犀利:“肌肉倒是练得不错,可惜呼吸法一塌糊涂!力量根本传导不到刀刃!空有架子的笨蛋!” 涯绷紧下颚,面无表情地承受着这一切,为了云之呼吸的完美搭档,他忍。
终于,煎熬的测量结束。钢铁冢拿出新的纸张和炭笔,语气没有丝毫缓和:“说!想要什么样的刀!具体点!别扯没用的!”
涯言简意赅:“适合高速突进与多变斩击,重心偏前,刃长标准,弧度稍小,便于刺击与灵活变向。”
钢铁冢在纸上唰唰画着潦草的线条,哼了一声:“要求还不少!记下了!” 他转而看向林月,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你呢,小丫头?给你打个轻巧点的,免得你挥不动?”
林月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展示(或者说,惊吓)的时刻到了!她的赤瞳瞬间迸发出如同发现新物理公式般的光芒,脸上洋溢着一种混合了创造欲的兴奋。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她那宽大的病号服袖子(天知道里面是不是藏了一个异次元空间)里,掏出了一卷厚得离谱、展开后几乎能当地毯用的图纸!
“钢铁冢先生!请看!这是我呕心沥血设计的——‘未来概念·多功能自适应战术斩鬼武装系统·原型机一号’!”
图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结构分解图、臆想的能量回路(试图用呼吸法驱动弩箭)、爆炸剖面图以及各种天书般的标注和计算公式。那已经超出了武器的范畴,更像某种蒸汽朋克与赛博格结合的畸形产物。
林月彻底进入了状态,无视了钢铁冢瞬间石化般的僵硬和面具下可能已经瞪裂的眼眶,手指如同指挥家般在图纸上狂热地舞动,语速快得堪比加特林:
“您看!首先,我在刀镡这里巧妙集成了一款微型连发机括!利用呼吸法产生的气流增压,发射特制的紫藤花浓缩液针头!中距离骚扰,打断鬼的攻击节奏,完美!”她兴奋地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结果动作太大,扯到了肋下的伤口,顿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睛里的光丝毫未减。
“然后!刀柄尾部我设计了可伸缩、带自锁功能的高强度合金链索!链索末端连接着超浓缩火药爆炸单元!当鬼被击退或者陷入包围时,我可以这样——”她不顾疼痛,又激动地比划着一个潇洒的甩动姿势,嘴里配着音,“咻——啪!BOOM!!!!” 她双手猛地张开,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爆炸手势,小脸因为激动和疼痛交织而泛着奇异的红晕,“范围清场,高效除杂,绝对的战略性武器!” 那描绘“BOOM”时闪闪发亮的眼神,仿佛在分享世界上最有趣的发明。
坐在一旁的涯,看着林月这副因为扯到伤口而疼得抽气,却依旧按捺不住兴奋、手舞足蹈、甚至自带音效的“蠢萌”模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小手轻轻挠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心疼、无奈和极致宠溺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差点没被这强烈的反差给萌得当场血条清空。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拐杖,才忍住没伸手去把她按回椅子上。
林月完全没注意到涯几乎要融化的目光,疼痛稍缓,立刻继续她的“创意风暴”:
“还有还有!刀刃部分!我采用了灵感来自于伸缩教鞭的三段式弹性突击结构!内部由超强记忆合金弹簧和精密陀螺仪稳定!”她猛地一个虚刺,然后手腕诡异地一抖,仿佛刀尖真的“唰”地弹了出去,“当鬼以为我的攻击距离到此为止,暗自得意时!嘿!我的刀瞬间延长!这招就叫——‘嘿嘿,没想到吧!’ 心理打击与物理突刺的双重盛宴!”
“最后!为了应对极端复杂环境,刀身还可以通过这几个巧妙的卡榫和滑轨,变形为短矛模式用于投掷,或者钩索模式用于攀爬甚至……”
“够了!!!!!!!”
一声仿佛积累了千年熔岩的狂暴怒吼,从那个歪嘴壶般的面具下轰然爆发!钢铁冢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灼热的气浪,将林月完全笼罩。他拳头紧握,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红色的火男面具因为极致的愤怒仿佛都在冒烟。
“你这个小鬼!!!!!!!” 他咆哮着,声音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在簌簌下落,“你特喵的画的这到底是斩鬼的日轮刀!!!还是特喵的马戏团里耍猴用的百宝箱?!啊?!又是机括又是链锤炸弹又是弹簧刀?!还特喵的能变形?!你怎么不直接在上面装个轮子让它自己跑呢?!啊?!”
他一把夺过那卷厚厚的、充满“毁灭性创意”的图纸,粗暴地在空中抖动着,纸张哗啦啦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澎湃的怒意撕成碎片。
“虽然你这些鬼画符标注得比他娘的一些老糊涂匠人还细致!线也画得直!但是!!” 他猛地将图纸狠狠拍在旁边的廊柱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连院子里的蝴蝶都被惊飞了几只,“老子是刀匠!不是陪你过家家的玩具商!更不是实现你那些狗屁倒灶幻想的许愿机!这么离谱的东西!造不出来!打死我也造不出来!!!”
林月被这近距离的“咆哮攻击”吓得浑身剧烈一抖,像只被踩了尾巴又淋了冰水的小猫,瞬间缩成了一团,脖子都快缩进肩膀里去了。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小脸此刻血色尽褪,写满了惊恐和委屈,赤瞳里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用力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脑袋,那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简直能激发任何(除了钢铁冢之外的)人的保护欲。
涯的心瞬间揪紧了,几乎要忍不住开口。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钢铁冢如同破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林月才像是突然从惊吓中找回了一丝神智,哆哆嗦嗦地、用慢动作回放般的速度,从另一只袖子里,摸出了一卷明显简洁、清爽许多的图纸。她怯生生地、几乎是只用指尖捏着图纸的边缘,手臂伸得直直的,身体却尽可能往后仰,颤巍巍地递向那座依旧在喷发的“活火山”,声音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恐惧:
“那个……钢铁冢先生……对、对不起……我、我其实……还、还有一份……比、比较传统的……备、备用方案……您……您要是不嫌弃……能、能看看这个吗?”
钢铁冢余怒未消,恶狠狠地瞪着林月,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别再用什么鬼东西挑战老子的耐心”。他一把(几乎是抢)过第二份图纸,带着“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的怒气,粗暴地展开。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图纸上那柄线条简洁、古朴刚健、笔直如尺、刃身呈现出清晰五面构造的刀型上时,他所有的咆哮和怒火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图纸上的刀,与他世代锻造的、带有优雅弧度的传统太刀截然不同!它笔直! 真正意义上的笔直!五面研磨,棱角分明,没有任何弧度! 刀尖是锐利的几何夹角,刀镡小巧实用,整体透着一股中正平和、大巧不工、却又锋芒内敛的独特气质。旁边的标注清晰专业,数据严谨,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
这……这是……
钢铁冢拿着图纸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认得这种形制!这绝非霓虹本土的刀剑之路!这是……这是源自古老大陆的“剑”!
是草薙剑!(天丛云剑) 传说中三神器之一的形制!他的祖辈,曾有幸参与过伊势神宫供奉的神器(仿品)的维护工作,那种笔直、多棱的独特记忆,是家族锻造秘录中至高的一页!在霓虹,这种剑形因为不适合主流劈砍发力方式,几乎无人问津,但其本身代表的锻造技艺和蕴含的“正直之理”,却是每一个有追求的刀匠心中的圣杯!
他猛地抬头,透过那滑稽的歪嘴面具,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刚刚还被他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小丫头。这个看起来脑子有点不正常、满嘴胡言乱语的小鬼,怎么会……怎么会拿出如此纯正、甚至带着一丝神圣感的 “草薙剑” 设计图?!而且这设计,如此精准,如此……完美!
林月被他那仿佛要穿透面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带着最后一丝勇气补充道:“这个……这个唐横刀的设计,是五面直刃,没有弧度的。我觉得,这种结构力量传递更直接,几乎没有损耗,刺击无比精准,劈砍时依靠棱角也能造成可怕的创伤,轨迹稳定,不容易被预测……”
钢铁冢彻底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份堪称“正统”与“瑰宝”的设计图,再回想一下刚才那份足以让他折寿十年、血压飙升的“马戏团道具”设计图,巨大的反差让他那充满锻锤声和火焰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宕机。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构造?
半晌,他像是终于从混乱中找回了一丝理智,粗暴地将第二份图纸卷起,珍重地(虽然动作依旧看起来很粗鲁)塞进工具箱最里层,然后像是处理垃圾一样,把那份“原型机一号”图纸也胡乱塞了进去。
“哼!” 他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冷哼,音量低了许多,带着一种被打败了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算你……还有点真东西!等着!”
说完,他提起工具箱,转身咚咚咚地大步离开,那背影依旧气势汹汹,仿佛要去跟谁决斗,但那步伐,却透着一股被勾起了至高挑战欲的急切。
直到钢铁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月才彻底放松下来,瘫软在躺椅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天呐……吓死我了……我感觉他刚才真的想用工具箱砸我……”
看着她这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涯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彻底软化,化作一个清晰而温柔的笑意。他拄着拐杖,有些艰难地挪到林月身边,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没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不过,下次……那种‘多功能’的想法,还是先跟我说说就好。” 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她被吼得缩成鹌鹑的样子了,虽然……确实有点可爱。
林月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触感,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咪,但嘴上还是不服软地小声嘟囔:“可是……那个会爆炸的链锤真的很酷嘛……还有那个伸缩刀刃,‘嘿嘿没想到吧’……多有意思啊……”
她这副委委屈屈还要嘴硬的模样,彻底击中了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再也忍不住,低笑出声,原本只是轻轻抚摸的手,变成了带着些许宠溺意味的、稍稍用力的揉弄,将她那头柔顺的银发rua得有些凌乱,就像在撸一只傲娇的银渐层。
“唔……”林月被rua得不满的晃了晃脑袋,却奇异地没有反抗,反而发出了一声类似小动物被挠到痒处的、含糊的咕哝声。
而这一切,都被门外偷偷探出三个小脑袋的神崎葵、高田菜穗和寺内清看得一清二楚。
“哇……涯大人在揉林月小姐的头……”
“林月小姐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啊……银色的头发,软软的……”高田菜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羡慕,“突然……也好想试试rua一下林月小姐是什么感觉啊……”
三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飘起了红晕,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大胆的念头。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廊下的插曲终于落幕。林月开始期待她那把“返璞归真”的草薙剑,而钢铁冢的锻刀庐中,一场围绕“正直之剑”与“离谱幻想”的锻造风暴,即将掀起。只是不知道,那位暴躁的刀匠,在挥汗如雨之余,会不会偶尔也对着那份被塞在角落的“多功能武装”图纸,露出一种纠结又牙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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