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被蜜糖浸润过的丝线,在斩鬼任务的间隙里,编织出一段段独属于他们的、柔软而私密的记忆。林月和浅见涯的组合,在鬼杀队下层队员眼中,是强大而神秘的象征。云柱的剑凌厉如九天垂云,而他身边那位银发红瞳的顾问,则像是笼罩在云上的月华,清冷,美丽,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从容。
但剥开这层外人可见的壳,内里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掺杂着前世印记与今生境遇的,复杂而深刻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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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难得的、没有紧急任务的午后。他们暂居在一处提供给柱级队员休憩的独立院落里。夏末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檐廊下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林月斜倚在廊柱旁,手中捧着一卷有些年头的医书——这是她从蝶屋借来的,关于草药与人体经络的典籍。她看得入神,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摩挲着,那是她前世作为林越时,思考难题或感到烦躁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涯端着刚沏好的茶走来,脚步放得极轻。他将温热的陶杯放在她手边,目光掠过她摩挲书页的手指,眼神微微一动。他太熟悉这些细节了。那是属于“他”的习惯,如今镶嵌在这具属于“林月”的、骨肉匀停的身体里,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熟悉感,也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疼惜。
“在看什么?”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低缓,带着一种天然的柔意,尽管他如今需要刻意维持外表的冷峻,但面对她时,这份源于“浅见芽子”本能的细腻总会悄然流露。
林月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将书页展示给他看,上面画着复杂的人体经络图。“在想,能不能把太极‘气’的流动,和呼吸法的能量路径结合得更好一点。”她顿了顿,唇角扯开一个略带自嘲的弧度,“总不能一直让你顶在前面,我在后面当个纯粹的‘控场辅助’吧?以前明明说好……”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涯听懂了。以前,他是浅见芽子,是会因为恐怖片而悄悄抓住他衣角的女孩,是那个被林越理所当然护在身后的存在。那个笑容爽朗、说着“别怕,有我在”的少年,如今却困在这具拥有绝佳天赋、却被莫名锁死了力量上限的女性身躯里。
这份认知像一根细韧的丝线,时刻缠绕着涯的心脏,微微刺痛,却也催生出无比强大的力量。正是这份想要守护曾经守护自己之人的强烈愿望,驱动着他以近乎燃烧生命的方式锤炼剑技,逼着自己变得冷静、强大,甚至在某些时刻显得不近人情。他必须成为最坚固的盾,最锋利的剑,将所有风雨隔绝在外。那些对外人(尤其是对林月流露出好感的异性)不自觉散发的冷意,与其说是男性的醋意,不如说是一种源于恐惧的、过于紧绷的守护——恐惧失去,恐惧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在她身侧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又不会让她觉得被侵扰。他拿起茶杯,递到她手里,指尖在交接的瞬间,轻轻擦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我能保护好你。”这句话,他说的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林月接过茶杯,指尖那短暂的触碰让她心头一颤。她抬起眼,仔细地看着他。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比起初见时那个虽然沉默却难掩青涩的少年,如今的浅见涯,眉宇间沉淀了太多的东西。那份属于“芽子”的柔软被深深藏起,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云柱”的沉稳与锐利。她知道这变化的根源。正是因为知道,那份因力量受限而产生的不甘与焦躁,才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心疼、依赖与深刻理解的情感所取代。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睑,小口啜饮着微烫的茶水,试图掩盖忽然泛上眼眶的酸热。这种被小心翼翼、近乎固执地保护着的感觉,对她这个曾经的“男性”而言,陌生又奇妙,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塌陷了一角,变得无比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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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一个傍晚,他们完成了一处村庄的支援任务返回总部。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晚风带着田野间禾苗的清香。在总部外围的训练场附近,一位刚刚结束训练、脸上还带着汗水和朝气的新人队员,看到了并肩走来的林月和涯。
少年的目光瞬间被林月吸引。那银色的长发在夕阳下仿佛流淌的熔金,红色的眼瞳像是最纯净的宝石,她身上那种既疏离又带着几分慵懒的气质,对于这些常年与杀戮为伴的少年人来说,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鼓足勇气,小跑着上前,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红晕,将一包用油纸包好的、还带着体温的麦芽糖递了过去,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林、林月小姐!这是……这是我家乡的特产……很甜……请你……”
林月愣住了。这种直白而青涩的好意,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这下有趣了”的本能,将目光转向身旁的涯。
几乎是在她视线投过去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涯的脚步顿住,原本因为夕阳而略显柔和的面部线条瞬间绷紧。他没有立刻说话,甚至没有去看那包麦芽糖,只是微微侧头,那双灰色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地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少年被他看得浑身一僵,举着糖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那冰冷的视线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喜欢甜食。”涯的声音响起,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块坚冰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
少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尴尬和恐惧交织,他讷讷地收回手,连道歉都忘了说,几乎是踉跄着转身跑开了。
看着那仓皇逃离的背影,林月终于忍不住,侧过脸,肩膀微微抖动,低笑出声。她转过身,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涯依旧紧绷的手臂,眼中满是戏谑的光芒:“喂,涯柱大人,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简直像护食的凶兽?人家只是送包糖而已。”
涯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抿了抿薄唇,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芽子”式的委屈和别扭:“……碍眼。” 任何试图靠近她、分散她注意力的人和事,都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与不安。这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独占欲,对他而言也是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感浪潮,但他无意抵抗,甚至甘之如饴。
林月看着他这副明明醋意翻天却偏要强装冷静的模样,心中那点恶作剧的心思渐渐被一股更温热潮润的情感取代。她想起前世,作为“林越”收到情书时,芽子也会这样微微嘟着嘴,用略带不满又不好意思明说的眼神瞟他,可爱得让人想捏她的脸。如今,灵魂依旧,只是外壳互换,这份在意的方式,也变得……更具攻击性了?
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向前凑近一步,仰起脸,迫使他的目光与自己对上。夕阳的余晖在她红色的瞳孔中跳跃,像是燃烧的小小火苗。她压低了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一字一句地问:“我们涯柱大人……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距离太近了,近到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像是月光和草木混合的气息,近到她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涯的身体瞬间僵硬,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绯红,那红色甚至一路蔓延到了他线条冷硬的脖颈。他猛地别开脸,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两个字:“……胡说什么。”
只是那迅速蔓延的绯色,和微微颤抖着、无处安放的睫毛,早已将他彻底出卖。
林月得逞般地笑了起来,笑声像风吹过檐下的风铃,清脆而愉悦。她不再逗弄他,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心底软成一片。她伸出手,没有去握他紧握的拳,而是轻轻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小指,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轻轻晃了晃。
指尖传来她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像是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涯所有伪装的镇定。他僵硬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即反客为主,将她的手整个包裹进自己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掌心,力道有些重,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确认。
“回去了。”他依旧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远处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上,声音却明显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两人牵着手,走在返回院落的小径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林月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坚定而有些潮湿的温热,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依旧带着些许绯红的侧脸轮廓,一种饱胀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充满了胸腔。
她知道,这份感情,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爱情。它混杂着对过往的怀念,对现状的无奈与接受,对彼此牺牲的心疼,以及无论如何都要紧紧抓住对方的决绝。他是她与过去那个“林越”唯一的联系,是她在这个陌生残酷的世界里,唯一的锚点与港湾。
而她,亦是他从“浅见芽子”蜕变为“云柱涯”的全部意义所在。
这份在灵魂错位与命运洪流中淬炼出的羁绊,比世间任何一场寻常的爱恋,都更加深刻,更加牢固,却也……更加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再也无法拼回的星辰。
这份认知,像一丝若有若无的阴翳,悄然萦绕在甜蜜的空气里,为即将到来的、无法抗拒的别离,埋下了最疼痛的伏笔。
(第6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