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的视野已经一片血红，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血液。身体早已超越了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炭火，每一次挥刀都感觉骨骼在发出哀鸣。但他不能停，身后的林月还在，他就必须成为那道不可逾越的壁垒，哪怕这壁垒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他将那源自太极的“协调之意”催谷到极致，强行糅合着体内狂暴冲突的水呼与雷呼之力，云之呼吸的剑型在他手中变得愈发诡异莫测，时而如流云般缥缈难寻，时而又如雷云般爆烈狂放。这已经脱离了原本云之呼吸的范畴，更像是在生死关头被逼出的、独属于他浅见涯的、不成熟的“极”之雏形。
“顽强的虫子。”黑死牟那六只眼睛中，兴趣愈发浓郁。他清晰地“看”到，在那粗糙的呼吸法框架下，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于“道”的玄妙力量，正如同坚韧的藤蔓，强行维系着两种对立能量的平衡，并催生出超越其本身基础的可能性。
终于，在一次涯倾尽所有，将“协调之意”与云呼奥义结合，斩出一道几乎撕裂夜空的紫电刀罡时，黑死牟动了真格。
他第一次，抬起了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握住了腰间那柄布满眼珠的异形之刀的刀柄。
“月之呼吸·壹之型·暗月·宵之宫。”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凄冷、迅疾到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弧形斩击！斩击轨迹上，伴随着无数不规则扩散的细小月牙形刃风！
“咔嚓——！”
涯拼尽全力构筑的防御，他引以为傲的、融入太极意的云呼剑势，在这道斩击面前，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轻易粉碎！他手中的日轮刀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刀身上的裂痕骤然扩大蔓延！他整个人如遭重击，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口中和胸前巨大的伤口中涌出，重重跪倒在地，再也无法起身。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鸣不断。
结束了吗……月……对不起……
而就在黑死牟的注意力完全被涯这最后绽放的光华所吸引，背对着林月，细细品味着那残留在空气中、独特的“协调”道韵时——
一直如同被冰封般的林月，动了！
她积蓄了许久、压榨了全部精神与体力的太极功气劲，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这一瞬间爆发！没有绚烂的光影，没有狂暴的气势，只有她指尖凝聚的那一点微不可察、却凝聚了她所有意志、希望与绝望的寒芒！她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暴起，将全身的力量，连同那份“缠丝劲”的意念，尽数灌注于这一刺之中，目标直指黑死牟看似毫无防备的后心！
那里，是她凭借“理心”感知到的，气息流转中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不存在的间隙！
“嗯？”
在林月指尖触及他后背皮肤的刹那，黑死牟发出了一个略带讶异的音节。他缓缓回头，六只眼睛冷漠地俯视着因全力一击而脱力、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月。
她的指尖，确实刺破了他那坚韧远超钢铁的皮肤。但也仅此而已。那点微小的伤口，对于拥有超速再生的鬼而言，尤其是上弦之壹，甚至连“伤”都算不上。血液尚未渗出，肌肉纤维已经开始蠕动愈合。
林月看着那几乎瞬间就消失不见的微小创口，嘴角扯出一个无比悲凉惨淡的弧度。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刻骨铭心地痛恨着这具身体被锁死的上限！如果……如果她的力量再强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蝼蚁的挣扎。”黑死牟随手一挥袍袖。
“嘭！”
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林月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砸在远处的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喷出，眼前阵阵发黑，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月——！！！”
看到林月重伤呕血，原本意识模糊的涯，瞳孔骤然收缩，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他竟然再次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拖着残破的身躯，如同疯魔般不顾一切地冲向黑死牟！
然而，黑死牟的注意力，却暂时从涯身上移开了。他那六只眼睛微微眯起，感受着后心处那已经彻底愈合的微小位置。那里，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异种能量”。正是这丝能量，在刚才那一瞬间，明显延缓了他伤口的愈合速度！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这份“特性”，是他从未遇见过的！
而且……这能量给他的感觉，与眼前这个垂死挣扎的柱，那呼吸法中作为“粘合剂”的神秘力量，同根同源！
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解析，仿佛触及某种世界底层规则的“道”之雏形！虽然弱小得可怜，但其本质，却让他这存活了四百年的剑士，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悸动。
“无聊的闹剧，该结束了。”黑死牟失去了继续观察的耐心，他的目标是那个更有潜力的“粘合剂”载体。他再次挥动日轮刀，月之呼吸的凄冷斩击毫不留情地袭向已是强弩之末的涯！这一刀，意在彻底让其失去行动能力。
“休想！”
一声带着哭腔与无尽愤怒的娇叱响起！本应重伤倒地的林月，不知何时竟再次站了起来！她手中的日轮刀上，缠绕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高速旋转的太极缠丝劲气，她没有去硬接那恐怖的月牙刃风，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将刀身精准地贴上了黑死牟斩击的侧面薄弱处，用尽全力一搅、一引！
“嗡——！”
一声奇异的震鸣！黑死牟这随手一刀的轨迹，竟然被林月这凝聚了所有精气神、蕴含着四两拨千斤至理的一带，引得微微偏斜了毫厘！刃风擦着涯的身体掠过，将他身后的大片林地夷为平地！
而代价是——噗嗤！黑死牟的刀尖，因为轨迹的细微改变，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林月的腹部！
“呃啊……”林月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腹部的伤口鲜血如泉涌。
“不！不——！！月！！！”涯连滚带爬地扑到林月身边，徒劳地用手捂住她腹部那个恐怖的伤口，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双手，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阻止生命的飞速流逝。绝望如同最冰冷的寒潮，将他彻底淹没。
黑死牟收刀而立，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她已经没救了。”他的声音平淡地陈述着事实，“但，如果你变成鬼的话，你可以用你的血救她。”
他没有说谎。鬼的血拥有将人类转变为鬼的力量，自然也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足以修复这种致命伤。至于那个银发女人变成鬼后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他在意的，是这个少年体内那神秘的“粘合剂”与鬼的力量结合后，能产生怎样的变化。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涯所有的理智。悲痛与那一丝微弱的、拯救挚爱的希望交织，让他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要能救林月，哪怕付出一切，哪怕坠入深渊！
“真的？那把我变成鬼吧！快！救她！！”涯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与哀求。
黑死牟不再多言，指尖逼出一滴蕴含着恐怖能量与意志的、源自鬼舞辻无惨的鬼血，弹入了涯的口中。
“啊啊啊啊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响彻山林！涯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强大的鬼力如同狂暴的洪流，疯狂冲刷、改造着他的身体，侵蚀着他的意志与记忆。剧烈的痛苦几乎要让他彻底疯狂，但有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牢牢锚定着他的意识——
救林月！用我的血……救她！！
在理智被鬼血彻底吞噬的前一刻，他凭借着这股超越本能的执念，强行逼出了一滴属于自己的、刚刚诞生的鬼之血，颤抖着，喂入了林月苍白的唇中。
他无法思考，如果他还能思考，就会意识到，他自己就是被一滴鬼血变成鬼的，那么林月……
几乎在鬼血入喉的瞬间，林月的身体也猛地剧烈抽搐起来，皮肤变得忽冷忽热，额角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而涯，在完成“拯救”的执念后，守护的意志与鬼血侵蚀的本能发生了最激烈的冲突，他的大脑再也无法承受，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黑死牟冷漠地看着这一幕。他有些意外这个少年意志之强，竟能在初次转化时还保留一丝执念行动。他看了一眼地上同样开始鬼化、气息微弱的林月，毫无兴趣。力量太过弱小，即便那“道”之雏形有点意思，也不值得他投入更多关注。
他随手提起昏迷的、身体正在向鬼转化的涯，如同拎起一件物品，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原地，腹部伤口在鬼血作用下缓缓止住流血，但身体依旧在痛苦抽搐、进行着凶险转化的林月，以及这片被战斗摧残得面目全非、弥漫着血腥与绝望气息的林地。
（第65章 完）
（第一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