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林清澜站在房中，对着一柜子衣裙发了会儿呆。
这些衣裳……也太华丽了。轻纱罗裙，绣着繁复的云纹鹤影；广袖流仙，缀着细碎的灵玉珠串；还有几件露肩束腰的，布料少得让人怀疑能不能蔽体。
林清澜皱着眉翻了半天，终于从柜子最底层拽出一套相对朴素的，月白色劲装，窄袖束腰，除了衣襟处用银线绣了几道简约剑纹，再无多余装饰。
“就这个吧。”
费了一番功夫才穿好——这具身体毕竟不是自己的，那些复杂的系带、扣结，弄得林清澜手忙脚乱。最后站在镜前一看，倒是意外地合适。
月白衣衫衬得肌肤更白，青丝用同色发带简单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劲装勾勒出纤细腰身和笔直长腿，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英气。
林清澜点点头，还算满意。
推开房门，日光倾泻而入。
正是清晨，青玄宗内已是人来人往。远处传来弟子晨练的呼喝声，间或夹杂着剑器破空的锐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灵气，深吸一口，神清气爽。
林清澜踏出小院，沿着青石小径随意走着。
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两名外门弟子。一男一女，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正低声说笑着什么。抬头看见林清澜，两人脸色“唰”地变了。
“林、林师姐早！”
“见过林师姐！”
几乎是同时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得像是排练过。那女弟子头埋得极低，肩膀微微发抖。男弟子虽然镇定些，但眼神闪烁，不敢与林清澜对视。
林清澜脚步一顿。
原主遇到这种行礼，通常是怎么做的？对了，要么鼻孔朝天径直走过，要么挑剔几句“行礼姿势不标准”“声音太小”，运气不好的还会被罚去打扫山门。
“……嗯。”林清澜应了一声，声音平淡。
两人如蒙大赦，匆匆退到路边，让出道路。林清澜走过时，余光瞥见那女弟子死死攥着衣袖，指节都白了。
走远了些，还能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吐气声。
林清澜心里摇头。
原主这名声，真是烂到家了。
接下来的路上，又遇见五六波弟子。无论内门外门，无论修为高低，见到林清澜无一不是恭敬行礼，然后飞快避开。有几个胆小的，甚至远远看见林清澜的身影就绕道走。
林清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烦躁。
倒不是在乎这些人的态度，本来也不擅长社交。但这样走到哪儿都被当瘟神躲着，实在影响心情。
而且……林清澜注意到那些弟子看自己的眼神。
敬畏有之，恐惧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看来原主做的那些事，宗门上下心知肚明。只是碍于圣女身份和金丹修为，没人敢明说罢了。
林清澜叹了口气，拐进一条较僻静的小径。
日头渐高，阳光穿过枝叶洒下细碎光斑。远处传来潺潺水声，是后山的灵泉瀑布。空气里的灵气更浓郁了，呼吸间都能感到修为有细微增长。
不愧是修仙宗门，环境确实好。
正走着，前方忽然传来剑器交击之声。
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偶尔夹杂着女子轻柔的笑语，还有男子低沉的指点声。
林清澜脚步未停，转过一处假山，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片青石铺就的练剑坪，约莫半亩大小。坪边几株古松虬枝盘曲，树下石桌石凳，颇有些意趣。
坪中两人正在对练。
白衣少年执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面容冷峻，一招一式凌厉中透着沉稳。赫然是陆明轩，林清澜从原主记忆里认出了这人。
而与陆明轩对练的少女……
一袭水青色罗裙，墨发如瀑，只用一根碧玉簪松松绾着。面容清丽，眼眸似含秋水，顾盼间自带三分柔弱。此刻正执剑与陆明轩拆招，动作轻盈灵动，如蝶穿花。
苏婉。
林清澜眼神微凝。
那些欺凌的画面，那些哭诉的场面，那些躲在师兄身后瑟瑟发抖的模样……
可眼前的苏婉，分明在笑。
她与陆明轩对练，剑招并不高明，破绽不少。但每次陆明轩点到为止，她便会展颜一笑，眉眼弯弯，声音轻柔：“多谢陆师兄指点。”
而陆明轩虽面色依旧冷峻，但眼神明显柔和许多。甚至会主动放缓剑速，耐心纠正苏婉的动作：“这一剑手腕要再低三分。对，就是这样。”
两人离得很近。
苏婉做错动作时，陆明轩会伸手扶她的手腕。指尖相触，苏婉便微微脸红，低下头去。陆明轩则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继续讲解。
在林清澜看来，这哪里是对练？
分明是你侬我侬，眉来眼去。
“……”
林清澜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
原主记忆里，苏婉不是个胆小怯懦、天天被欺负的小可怜吗？怎么这会儿跟男弟子练剑练得如此……融洽？
而且看陆明轩那样子，明显对苏婉颇为照顾。记忆里这人是中域皇朝三皇子，性子高傲，对旁人素来冷淡。可对苏婉……
正想着，坪中两人一套剑法练完。
苏婉收剑，额上渗出细密汗珠。陆明轩递过一方素帕，苏婉接过，轻声道谢。两人并肩走向石桌，似是要休息。
就在这时，苏婉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站在假山旁的林清澜。
那一瞬间，苏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血色迅速从她脸上褪去，握着素帕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身子微微发抖，眼中浮起明显的恐惧。
陆明轩察觉到异常，顺着苏婉的视线看来。
见到林清澜，陆明轩眉头一皱，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步，将苏婉护在身后。这个动作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清澜看着眼前这一幕。
刚才还笑语嫣然的少女，此刻像只受惊的兔子，缩在陆明轩身后，只敢露出半张脸。那双含水的眸子看着自己，里面有恐惧，有不安，还有……深深的戒备。
而陆明轩挡在苏婉身前，眼神冷冽，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姿态分明是在说:别过来。
林清澜沉默了。
她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些画面——苏婉也是这样，每次见到原主都吓得发抖，每次都往师兄身后躲。而原主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觉得苏婉这副模样“装可怜”“勾引男人”。
现在看来……
林清澜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主啊原主，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才能让人看到你就跟见了鬼一样？
这得是多大的心理阴影？
“林师姐。”陆明轩开口，声音冷硬，“有事？”
语气里的疏离和防备，毫不掩饰。
林清澜摇摇头:“路过。”
她确实只是路过。
说完，林清澜转身就要走。跟这两人纠缠没意义，她还有正事要做——得尽快熟悉这具身体的修为，理清修炼路线。
“等等！”
苏婉忽然出声，声音细细的，带着颤。
林清澜脚步一顿，回头。
苏婉从陆明轩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咬着嘴唇，眼神闪烁。她似乎鼓起了很大勇气，才小声说:“林师姐……昨日之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该在师尊面前哭……”
林清澜一愣。
昨日之事？什么昨日之事？
哦，想起来了。原主昨天好像又找苏婉麻烦，把苏婉正在看的功法典籍“不小心”碰落在地，还踩了一脚。苏婉当场就哭了，正巧玄青真人路过……
后面的事不用想也知道，师尊肯定又偏袒苏婉，训斥了原主。
林清澜看着苏婉那副“我认错你别再欺负我”的表情，心里一阵无语。
这算什么？先发制人？还是真的怕到主动认错？
“不必。”林清澜吐出两个字。
苏婉似乎没听懂，愣愣地看着林清澜。
“我说，不必认错。”林清澜补充道，“昨日之事，是我之过。”
这话一出，苏婉和陆明轩都愣住了。
苏婉眼睛瞪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陆明轩也眉头微蹙，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林清澜没解释，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还能听见身后传来苏婉细如蚊蚋的声音:“陆师兄，林师姐她……是不是生气了？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然后是陆明轩低沉的安抚:“与你无关。她性子向来如此，阴晴不定。”
林清澜脚步不停，心里却摇了摇头。
阴晴不定？
原主那哪是阴晴不定，根本就是心理扭曲。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林清澜现在只关心一件事，修炼。
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太多，人际关系一塌糊涂。与其费心修补，不如专注提升实力。等修为高了，这些麻烦自然不再是麻烦。
至于苏婉和陆明轩……
林清澜想起刚才两人练剑时那副你侬我侬的模样，又想起苏婉见到自己时那惊恐的表情。
“算了，躲着走吧。”
林清澜做出决定。
只要苏婉不来招惹自己，自己也没必要去管她跟谁练剑、跟谁眉来眼去。有那时间，多练几遍剑法不好吗？
穿过小径，前方出现一座巍峨大殿。
那是青玄宗的传功阁，共九层，收录宗门千年积累的功法典籍。原主作为圣女，有权限进入前七层。
林清澜抬头看了眼殿门上方那块古朴匾额，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阳光正好。
练剑坪上，苏婉还望着林清澜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
“陆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林师姐今天有点不一样？”
陆明轩沉默片刻，淡淡道:“或许吧。”
但他握着剑柄的手，却微微收紧。
那个一向嚣张跋扈、见到苏婉必要刁难的林清澜，今天竟然主动承认错误？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明轩眼神渐冷。
不管林清澜在打什么主意，他绝不会让苏婉再受到任何伤害。
绝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