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有人拿着锤子在里面有节奏地敲鼓。
魏文熙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以及一盏设计感十足、价格不菲的吊灯。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氛，冷静又疏离。
这不是他那个乱得像狗窝的宿舍——四张铁架床挤在一起，墙角堆着没洗的球鞋，上铺还耷拉着半件皱巴巴的校服。
“……凌轩家？”
他挣扎着坐起身，揉着发疼的后脑勺，随即环顾四周。简洁到极致的黑白灰色调，一尘不染的羊毛地毯，以及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窗外，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勾勒出繁华的夜景。
没错，是凌轩的公寓。位于市中心顶层，视野绝佳，价格也同样绝佳——魏文熙曾偷偷查过，这地段的房价能把他卖了按斤称都赔不起。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魏文熙的记忆有些混乱。他只记得自己帅气地解决了几个不长眼的混混，然后……然后好像被什么东西从天上砸了。
“啾！”
一个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魏文熙身体一僵，缓缓低下头。
只见一个粉色的、毛茸茸的团子正趴在他的大腿上，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背后那对小小的透明翅膀还在轻轻扇动，绒毛上的荧光没完全褪去，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粉。
就是这个玩意儿！
砸了老子后脑勺的凶器！
魏文熙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一把捏住那个粉毛团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凶狠，咬牙切齿道：“说！你是什么东西？谁派你来暗算老子的？”
“你好呀，被选中的少年！我是来自魔法少女王国的魔法精灵，我叫泡泡！”
粉毛团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用一种甜得发腻的童音欢快地自我介绍，声音直接在魏文熙的脑海里响起，带着某种精神穿透的质感。
魏文熙愣住了。
脑子里的声音？
他晃了晃手里的“泡泡”，那声音依旧清晰，甚至带着被摇晃的眩晕感：“别晃……晕乎乎的啾！”
“魔法少女……王国？”魏文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重复了一遍这个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名字，“你从哪个儿童乐园跑出来的？这年头碰瓷都搞得这么有创意了？”
泡泡似乎被他的无礼激怒了，在空中用力地抖了抖翅膀，粉色绒毛炸开像个毛球：“魔法少女王国是统御着无数次元的伟大国度！我们的历史比你这颗星球的文明还要悠久！请你放尊重一点！”
“行行行，伟大国度，”魏文熙敷衍地点点头，手上的力道却没松，“那你们伟大国度的精灵，找我一个纯爷们干什么？碰瓷？”
“当然不是！”泡泡清了清嗓子，突然正经起来，宣布道，“恭喜你，魏文熙！从今天起，你就是肩负着对抗‘异怪’、拯救世界重任的光荣的魔法少女了！”
“……”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停顿。
魏文熙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错愕，再到一种“你他妈在逗我”的荒谬。他甚至怀疑这团子是不是偷偷往他水里加了什么料。
他松开手，任由泡泡悬浮在半空中，然后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嘶——”
疼。
不是做梦。
“魔法……少女？”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地问，声音里的危险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你看老子浑身上下哪点像‘少女’？”
“对呀对呀！”泡泡兴奋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完全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杀意，“你拥有万里挑一的纯净灵魂和巨大的潜力，是成为魔法少女‘白玫’的完美人选！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滚。”
魏文熙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
他大概是脑子真的被打坏了，出现了幻觉和幻听。
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打算去找凌轩让他送自己去医院看看脑子——顺便问问这抠门学霸怎么突然大发善心把他带回公寓了，宿舍虽然乱，但好歹有他藏的半箱可乐。
“哎哎哎，你去哪里呀？我们的契约还没签呢！”泡泡急忙飞到他面前，张开小翅膀拦住他的去路，像个讨账的小债主。
“签你个头。”魏文熙彻底不耐烦了，伸手就想把它拍飞，“老子再说一遍，我是男的！纯爷们！你找错人了，赶紧滚蛋，不然我把你从这窗户扔出去！”
他一把抓住泡泡，大步流星地走向落地窗，作势就要拉开窗户——这可是二十几楼，摔下去就算是个会飞的毛球也得成饼。
“等一下！你不能拒绝的！”泡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焦急，绒毛都吓得贴紧了身体。
“老子就拒……”
魏文熙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唰”地一下，凭空出现了一道金光闪闪的半透明屏幕。
屏幕上，一份看起来极其华丽繁复的合同正缓缓展开，边框还缀着俗气的粉色蝴蝶结花纹，顶端用花体字写着——《魔法少女（临时）聘用协议》。
魏文熙不屑地嗤笑一声，正准备关掉这个“高科技投影”，泡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幸灾乐祸：“你看这里，这里！”
顺着泡泡的指引，他的目光落在了合同最下方的一行小字上。
那行字被特别加粗、标红，还闪烁着一种不祥的红光，像游戏里的死亡警告。
【补充条款：乙方（魏文熙）已通过口头交流，同意听取甲方（魔法少女王国代表·泡泡）的全部说明，此行为已构成缔约意向。若在理解全部条款后拒绝签订本协议，将视为单方面恶意违约，需向甲方一次性赔偿违约金壹亿（100，000，000）蓝星币，并偿还壹佰（100）年社会劳动债务。】
“……”
“一……亿？一百年！”
魏文熙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数着后面那一长串的零，手指都开始发颤。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
没错，八个零，一个亿。
而且，还有一百年的社会劳动债务。
“这他妈是霸王条款！诈骗！”魏文熙的怒吼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绝望，“老子什么时候同意了？你们这破王国的合同在我们这儿有法律效力吗？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当然有，”泡泡理直气壮地解释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优越感，“根据《泛次元主权契约交互基本法》第三章第七条，任何具备跨维度通讯和能量投射能力的文明实体，其发起的契约在目标位面均具备优先法律追溯权。简单来说，我们的法律比你们的大。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就代表你默认同意进入缔约程序了呀，这是我们魔法少女王国契约法则的基本逻辑！当然，只要我认可，你也是可以拒绝的，但我不可能放弃你这个好苗子的！”
“我去你妈的逻辑和基本法！”
魏文熙彻底破防了。这套说辞听起来像模像样，术语一套接一套，让他连反驳的切入点都找不到。
如果要说合理性的话，对方的存在——一个会飞、会说话、还能凭空变出合同的粉毛团子——似乎就在证明，他认知中的合理性，好像也不大好使。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凌轩他爸领回家，吃穿不愁，但身上从来没什么钱。他全部的家当加起来，可能都买不起凌轩手腕上那块表的一个零件。上次打架把人鼻梁打断，赔的医药费还是凌轩偷偷塞给他的。
一个亿是什么概念？
把他打包卖了，按斤称，连个零头都凑不齐。
更何况还有一百年的社会劳动。
他想把手里的泡泡捏爆，但又怕这玩意儿一坏，那一亿的账单和一百年的社会劳动债务就真的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泛次元法律”砸他头上了。
他颓然地松开手，一屁股坐回地毯上，双手抱着头，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完了，他魏文熙，英明神武十七年，今天就要因为一个粉色的毛球和一部不存在的法律，背上一个亿的巨额债务和一百年的社会劳动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那帮被他揍过的混混能笑到明年清明。
看着魏文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泡泡知道时机到了。
它清了清嗓子，收起了刚才的理直气壮，换上了一种循循善诱、充满诱惑的语气，像个推销不良产品的奸商。
“但是！”
泡泡飞到他面前，声音压低，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翅膀扇出的风带着点甜腻的香气。
“只要签了它，这些都不是问题！你不仅不用赔钱还债，还能获得……干翻一切的力量！”
魏文熙的动作一顿。
“想想吧，”泡泡的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精准地戳着他的软肋，“今天下午，那些找你宝贝死党麻烦的混混。如果你有更强的力量，一根手指就能把他们全部弹飞，他们还敢来吗？”
下午巷子里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黄毛油腻的手差点碰到凌轩的脸，蓝毛绕后时那阴狠的眼神。
“再想想，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动他一下！不管是小混混，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泡泡的声音突然变得神秘，“比如……刚才砸晕你的那种‘意外’，只要你一个念头，就能把所有敢惹你们的人，全部打飞到天上去！”
魏文熙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瞳孔里映着窗外的霓虹，忽明忽暗，像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拔河。
保护凌轩。
这是他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七岁那年，他瘦弱得像根豆芽菜，和凌轩一起被高年级的孩子堵在天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凌轩把他护在身后，后背被踹得青紫，却连推开对方的力气都没有。那天凌轩流着鼻血，却笑着对他说“没事”，从那以后，他就发誓，要变得足够强，强到让所有人都怕他，强到再也没人敢动凌轩一根头发。
他做到了，至少在江城一中这片是这样。
但如果……能更强呢？
强到，能应对所有未知的危险？
“魔法少女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啦！”泡泡见他动摇，再加了一把火，甚至拿出全息投影，展示出模糊的战斗画面——一个穿着战裙的身影挥手间掀翻了一辆卡车，“别在意形式！你把它当成一个拥有超能力的新身份就行了！重点是力量！毁天灭地的力量！你懂吗？”
魏文熙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口起伏着。
一边是成为“魔法少女”的奇耻大辱和一份荒唐的星际合同——想想自己穿着裙子战斗的画面，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另一边，是不用背负一亿巨债，还能获得保护凌轩的、绝对的力量。
这道选择题，似乎并不难做。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泡泡都开始紧张地搓起小翅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合同拿来。”
“好嘞！”
泡泡欢呼一声，差点激动得掉下去，那份金光闪闪的合同再次出现在魏文熙面前，签名处的指纹识别框亮得刺眼。
魏文熙看着那份协议，脸上的表情像是要上刑场。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重重地按在了乙方签名处那个指纹识别的区域。
动作充满了悲壮和屈辱。
在他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整份合同“轰”的一声，化作一道刺眼的粉色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数没入了他左边锁骨处的那颗小小的粉痣里。
魏文熙只觉得锁骨处传来一阵灼热，像被烟头烫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握了握拳。
T恤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手指上的薄茧也还在。
没有任何变化。
什么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感觉都没有，甚至不如刚才揍混混时来得有劲儿。
“这就完了？”他皱眉道，严重怀疑自己被骗了——不仅要当魔法少女，还签了份无效合同，那他亏大了。
“契约成立！能量正在初始注入中，请稍候！”泡泡宣布道，小翅膀得意地扇着，“你现在还未感受到核心，与它产生共鸣，自然感受不到它的力量。在你需要力量的时候，它自然会出现的！比如遇到危险，或者……”它眼珠一转，“心里想着‘要保护谁’的时候。”
魏文熙感觉自己像个签了诈骗合同的傻子。
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他现在只希望，这个丢脸到家的秘密，千万、千万不能让凌轩知道。不然他宁愿去背那一亿的债，至少坐牢比社死强。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凌轩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舒适的黑灰色家居服，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点冷白的皮肤。浅棕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
他看到魏文熙醒了，并不意外，只是将水杯递了过去，杯壁带着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魏文熙下意识接过，手指触碰到杯壁的瞬间，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心里正疯狂盘算着该怎么解释刚才那个发光的合同和会说话的毛球——总不能说“我刚签了个魔法少女契约”吧？
然而，凌轩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悬浮在旁边、正努力装成普通毛绒玩具的泡泡，然后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魏文熙，淡淡地开口问道，语气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跟你的新宠物聊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