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巷口的阴影里,那个走出来的身影,让整个喧闹的世界都为之失声。
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流泻,一直垂到腰际,发梢还带着微卷的弧度。一张无可挑剔的瓜子脸,肌肤胜雪,粉色的眼瞳像是最纯净的宝石,此刻却因惊愕而微微睁大,长而卷翘的睫毛随之轻轻颤动。
她身上穿着一套设计繁复的粉白色短裙礼服,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点缀着裙摆和袖口,胸前一个巨大的蝴蝶结,背后还有一对半透明的、闪着微光的蝶翼。纤细白皙的小腿包裹在过膝的长筒靴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哪个顶级动漫手办展里直接走出来的限定版娃娃。
如果忽略她手中那把几乎有她两个高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大镰刀的话。
白玫,缓缓地低下了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是裙子。
一条又短又轻飘飘的粉色裙子。布料薄得像蝉翼,风一吹就贴在腿上,勾勒出陌生的曲线。她下意识地拽了拽裙摆,指尖触到蕾丝花边时,心里一阵别扭——这种一碰就软乎乎的料子,哪有牛仔裤的布料扎实。
然后,是两条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纤细笔直的腿,包裹在触感奇怪的白色长靴里。靴筒边缘的蕾丝蹭着膝盖,带来一阵发痒的陌生感。她试着动了动脚踝,长靴的拉链卡在 calf处,让动作变得有些僵硬,远不如平时穿的马丁靴利落。
她抬起手,看到的不是自己那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打架而带着薄茧的手,而是一只小巧玲珑、柔若无骨的玉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还透着淡淡的粉色光泽,指尖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月牙。她试着握了握拳,指节没有往常发力时的酸胀感,反而觉得指缝里空荡荡的——少了那层磨出的厚茧,总像少了点什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触感顺滑得不像话,像是刚做完十次护理的绸缎。而且……长得过分了。一缕银色的发丝从指间滑落,扫过手背,带来一阵轻痒。她抬手把头发往耳后别,却发现手臂的弧度都比平时小了半圈,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
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说,签契约时她还对自己男性的身份抱有侥幸的话,那现在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这一刻被那道粉色的光柱轰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这……这他妈是……”
她想破口大骂,想用自己最熟悉的国骂来宣泄内心的崩溃和愤怒。
然而,从那张樱桃小嘴里发出的,却是一道清脆悦耳、甜美软糯,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少女音。像含着颗糖,甜得发腻,又软得让人发麻。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天雷,精准地劈在了她自己的天灵盖上。
白玫,彻底石化了。
“成功啦!白玫!你看你看,这就是你作为魔法少女‘白玫’的英姿!”泡泡兴奋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炸响,带着一丝杂音,“是不是超——可爱!”
可爱你妈啊!
白玫在心里疯狂呐喊,不满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出口的只有一声细弱的呜咽,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困在陌生躯壳里的幽灵,连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都失去了——抬手时会不自觉地做出比心的姿势,走路时裙摆会跟着晃出幼稚的弧度,连呼吸都比平时轻了三分。
“吼——!”
不远处的垃圾怪显然没有给人留出适应新身体的时间。它被刚才那道光柱激怒了,迈开由破烂轮胎组成的“腿”,带着一股馊水混合腐烂菜叶的恶臭狂风,朝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不点猛冲过来。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像钝锯在拉木头,听得人牙酸。
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魏文熙。
“小心!”泡泡尖叫道。
几乎是出于本能,白玫的战斗意识压倒了一切。她眼神一凛,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面对这种体型巨大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速度优势,攻击它的下盘!
她右腿后撤,身体下压,一个标准的侧踢预备姿势。多年巷战练出的肌肉记忆还在,可这身衣服却成了最大的阻碍——裙摆缠在了膝盖上,长靴的鞋跟卡在了地砖缝里。
她猛地发力,一记迅猛的飞踢,朝着垃圾怪的“膝盖”——一个破裂的塑料垃圾桶——狠狠踹去。
这是她多年巷战经验的结晶,角度刁钻,力道十足。
然而……
就在她腿抬到一半时,她感觉胯下一凉。
那该死的、碍事的、花里胡哨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以一个优美的弧度,高高地飞扬了起来,露出了底下同样带着蕾丝花边的安全裤。白色的蕾丝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尴尬的光,像个拙劣的玩笑。
“……”
白玫的动作,在半空中出现了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停顿。
白玫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她能感觉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有惊愕,有憋笑,还有几分看戏的玩味。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连耳尖都红得快要滴血。方才还在旁边收拾东西的便利店店员忘了动作,手里的扫码枪“嘀”地响了一声,像是在给这尴尬场面配音。几个刚跑出不远的路人也停了脚,有人掏出手机对着这边,屏幕的光在夜色里闪闪烁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收回腿,身体在空中狼狈地扭转,右手下意识地去捂裙摆,左手却忘了松开镰刀。巨大的武器失去平衡,带着她的身体往侧面倒去,她只能用镰刀胡乱一撑,“哐当”一声,勉强挡住了垃圾怪砸下来的一拳。
铁锈混合着不明粘液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股味道像堆了半个月的垃圾桶被暴雨泡过,酸腐里裹着腥气,钻进鼻腔时刺得人眼睛发酸。
好重!
她看着手中这把名为“玫魂”的武器,心里又是一阵骂娘。这玩意儿看着酷炫,刃口闪着寒光,实际握柄却滑得像抹了油,重量更是堪比她平时用的钢管。刚才那一挡,震得她虎口发麻,胳膊肘撞到墙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她甩了甩手腕,想缓解发麻的触感,却发现指尖沾了些黏糊糊的东西,借着路灯一看,是半透明的胶状物质,恶心地让人想立刻把手剁下来。
“白玫!用你的魔力!净化它!”泡泡还在她脑子里当着啦啦队。
去你妈的魔力!去你妈的异怪!
白玫现在只想把这身衣服扒了,换回自己的牛仔裤和T恤。哪怕光着膀子打一架,也比穿着蕾丝边在这儿装可爱强!她低头扯了扯被粘液弄脏的裙摆,布料黏在腿上,像块甩不掉的湿抹布。
她放弃了任何需要抬腿的动作,双手紧握镰刀,决定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解决战斗。
她要用这把镰刀,把它当成一根两米长的钢管,活活把眼前这坨垃圾敲碎!
她低吼一声(出口却成了软糯的“呀——”),拖着沉重的镰刀,朝着垃圾怪再次冲了过去。每跑一步,裙摆就甩动一下,像只扑腾的粉色蝴蝶,与她脸上狰狞的表情形成诡异的反差。路过一盏路灯时,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里的人举着镰刀往前冲,倒有几分平时打架的狠劲。
而在混乱战场的边缘,一个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凌轩正靠着墙,手机镜头纹丝不动地锁定着那个粉色的身影。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记录着白玫战斗时的数据。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外围。几个穿着环卫工和外卖员制服的人,正在用一种异乎寻常的效率疏散着最后几个还没来得及跑远的民众。其中一个“外卖员”在民众身后不着痕迹地挥了挥手,一道无形的空气墙便挡住了几块飞溅过来的碎石——那是异能监督局的“场域型”异能者,负责外围防护。
“异能监督局的人么……”凌轩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动作倒是快。不过,也只敢在外围做些辅助工作。他们常规的‘精神干涉’或者‘动能偏转’这类E级异能,对付这种纯粹物理形态、没有智慧核心的E级异怪,效果不大。看来,还是需要这种破坏力更强的攻击。”
这个世界,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平。
大约十年前,“灵气复苏”这种网络小说里的情节,以一种更现实、也更混乱的方式降临了。一部分人觉醒了千奇百怪的能力,成为了“异能者”。同时,由负面情绪和特殊环境催生出的怪物——“异怪”,也开始在城市的阴暗角落里出现。
为了应对这一切,官方成立了“异能监督局”,负责管理异能者档案,并处理相关的超自然事件。
凌轩对这些了如指掌,因为他的家族,本身就是监督局最大的“赞助商”之一。他父亲是监督局的顾问,家里的书房堆满了各类异能者的评估报告和异怪样本分析。他甚至能认出刚才那个“外卖员”袖口别着的银色徽章——那是监督局外勤组的标记,用特殊金属打造,在特定光线下会显露出暗纹。
他很清楚,监督局虽然在努力维持秩序,但他们现在的力量有限,尤其是在面对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大的异怪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凌轩思索的片刻,战场上的局势再次发生了变化。
白玫的第二次冲锋,以一种更加滑稽的方式宣告失败。
她想来一个帅气的横扫,结果因为镰刀太重,离心力过大,她自己被甩得像个陀螺,在原地转了三圈半,最后“啪”的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晕眼花。裙摆散开,像朵被踩烂的粉色牵牛花。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几个还没跑远的市民,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些许奇怪的表情。
垃圾怪巨大的身躯停在了她面前,似乎也在疑惑,这个花里胡哨的小东西到底在干什么。它头顶的破水桶“咕噜”响了一声,像是在打饱嗝,几滴浑浊的液体顺着桶壁流下来,滴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完了。
老子的一世英名……
白玫坐在地上,看着垃圾怪那由无数油腻污秽组成的“脸”,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她甚至能想象到明天街坊邻居的议论:“哎,听说了吗?那个总打架的白玫,变成女的了,还穿着粉裙子跳大神呢……”
她想就这么躺平,让这坨垃圾把自己埋了算了。
但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瞥到了手中那把镰刀的刀背。
一行粉色的、闪烁着霓虹光芒的小字,在冰冷的刀身上倔强地亮着。
——“再笑砍你。”
这行字,是她的映射。
像是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白玫那颗濒临破碎的硬汉之心。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是她在被强制变身时,潜意识里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去他妈的技巧!
去他妈的魔力!
去他妈的走光!
老子今天就是要干翻你!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瞬间点燃了她的全身。那股熟悉的狠劲又回来了,像在巷子里被十几个人围堵时一样,明知打不过,也得咬下对方一块肉。
白玫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那双漂亮的粉色眼瞳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蕾丝发带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却也多了几分野性。她甩了甩头,把挡在眼前的头发甩到一边,发丝扫过脸颊时带着汗味的咸涩。
她没有再试图耍任何花招,而是双手反握住镰刀的刀柄,将那沉重的武器高高举过头顶。因为用力,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与纤细的手腕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虎口的伤口被扯得生疼,血珠渗出来,滴在刀柄上,让原本滑腻的握柄多了几分摩擦力。
她对准了垃圾怪的脑袋,用尽全身的力气,以一种最原始、最粗暴、毫无美感可言的方式——
猛地砸了下去!
“给!老!子!死!”
伴随着一声不属于这个身体的、充满愤怒的咆哮(虽然听起来还是甜美的少女音,却带着破音的沙哑),巨大的镰刀带着破风的呼啸,狠狠地砸在了垃圾怪的“天灵盖”——那根锈迹斑斑的“禁止停车”路牌上。
“哐——!”
一声巨响,路牌应声而断,火花四溅。垃圾怪的身体晃了晃,黑色的粘液从断裂处喷涌而出,溅在地上冒起细小的泡沫。
“有效!”白玫心中一喜,眼睛亮得惊人。
她不管不顾,抡起镰刀,就像在玩打地鼠游戏一样,对着垃圾怪的全身,开始了疯狂的、毫无章法的猛砸。
“哐!哐!哐!哐!”
沉重的镰刀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金属扭曲和垃圾破碎的声音。粉色的裙摆沾满了黑色粘液,蝶翼被碎石划破了好几个洞,银白色的长发纠结在一起,沾着灰尘和不明污渍。
但她像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来。每一次挥动,都像是在发泄被塞进这身衣服的憋屈,被围观的羞耻,被这荒诞现实摁在地上摩擦的愤怒。
周围的人全都看傻了。
他们想象中的魔法少女,应该是挥舞着魔杖,念着咒语,释放出爱心光波或者星星射线。
而不是像眼前这位一样,抡着一把比自己还大的镰刀,像个狂暴的拆迁队队长,对着怪物进行纯粹的物理超度。那娇小的身躯里爆发出的狠劲,让空气都跟着震颤。
“砰!”
随着最后一记势大力沉的猛击,垃圾怪那庞大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爆开,化作漫天腥臭的黑色粉尘,随风而逝。
世界,终于安静了。
白玫气喘吁吁地拄着镰刀,银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镰刀的刃口崩了好几个豁口,她的虎口裂了,血珠顺着刀柄往下滴,染红了粉色的裙摆。
她看着一地狼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可笑的装扮——破洞的蝶翼,脏污的蕾丝,还有那条被风吹得掀起一角的安全裤。感觉比跟三十个人打了一场群架还累,累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永远都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熟悉的、仿佛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街道上。
“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