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了?”
这三个字,像三根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了白玫脆弱的神经。
声音的主人,正靠在不远处的墙边,好整以暇地收起了手机。
不是别人,正是她白玫这辈子最不想以这副尊容面对的人——凌轩。
白玫的身体僵住了。指尖的镰刀还在微微发烫,刚才挥砍时溅上的黑色粘液顺着刃口往下滴,在地面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还带着战斗后的粗重,胸口起伏不停,额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痒得让人烦躁。
她缓缓地、一格一格地,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转过头去。
凌轩就站在那里,一身纤尘不染的黑白灰休闲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他手里把玩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然刚结束录制。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此刻竟然带着一丝……一丝类似“欣赏”和“探究”的神情,像在观察实验室里刚完成反应的样本。
最重要的是,他刚才拿在手里的,是手机。
他刚才的姿势,是标准的录像姿势。
一个恐怖的、让白玫头皮发麻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里。
“你……你……”白玫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你刚才在干什么”,可一开口,那甜美软糯的少女音就让她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声音和她平时的粗嗓完全不同,软得像棉花糖,却扎得她耳膜生疼。
“录下来了。”凌轩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晃了晃手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晚餐是三明治”,“360度无死角,4K高清画质。可以用于后续战术复盘和数据分析。”
战术复盘?
数据分析?
白玫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复盘个屁!她刚才那哪叫战斗?分明是凭着一股蛮劲乱抡镰刀,好几次差点被异怪的反扑掀飞,全靠本能翻滚躲避。那狼狈样,连路边的流浪猫都能看笑——现在居然被凌轩录下来了?
这要是被他存下来,时不时拿出来“分析”一下……
那还不如让她现在就去找刚才那坨被劈成两半的垃圾怪作伴!
“删掉!你必须给我删掉!”
一股怒火冲上头顶,白玫想也不想地就提着镰刀冲了过去。镰刀的金属柄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沉甸甸的重量让她的手臂肌肉发颤,但此刻她顾不上这些,眼里只有凌轩手里那部手机。她要抢过那个手机,然后把它砸个稀巴烂,连带着凌轩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一起!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现在的体力,也低估了那把镰刀的重量。刚才激战消耗的能量还没回缓,双腿像灌了铅,刚跑了两步,就被沉重的“玫魂”带得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能量消耗过度,肌肉乳酸堆积,神经反射弧延迟。”凌轩看着她滑稽的动作,冷静地分析道,“我这边不建议进行剧烈运动。”
他没有躲,反而主动迎着白玫走了过来。黑色的休闲裤在地面拖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白玫的神经上。
白玫心里一横,就算是爬,也要爬过去把那视频删了!这是她作为不良少年最后的尊严!
她咬着牙,拖着沉重的镰刀,一步一步地挪向凌轩,那双漂亮的粉色眼瞳里燃烧着不屈的怒火,活像一只被惹炸毛的小猫,明明没什么威慑力,却偏要弓起背示威。
然而,凌轩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的所有怒火和动作,瞬间凝固。
凌轩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她涨红的脸上,也没看她手里的镰刀,而是缓缓下移,落在了那片沾了些许灰尘的粉白色裙摆上。裙摆因为刚才的翻滚和扑腾,皱成了一团,还沾着几块深色的污渍,显得格外狼狈。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白玫灵魂出窍的话。
“裙子皱了。”
……哈?
老子在这里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最屈辱、最想死的一天,你居然-在-关-心-我-的-裙-子?!
白玫的大脑,彻底宕机了。她维持着半跪在地、伸手去够手机的姿势,像被按了暂停键,连呼吸都忘了。
周围还没跑远的零星路人本来在偷偷围观,此刻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停下脚步。远处赶来的异能监督局人员也愣在原地,手里的探测仪都忘了举——谁见过这种场面?刚浴血奋战完的魔法少女,居然被人当众关心裙子皱了?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凌轩伸出手。他的指尖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轻轻捏住了白玫的裙角。
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在整理自己的衣领一样,轻轻拉了拉,将上面因为剧烈运动而产生的褶皱一点点抚平。指尖偶尔碰到她的小腿,那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让凌轩浑身一颤。
“站好,别动。”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像医生在叮嘱病人配合检查。
凌轩就这么僵在原地,任由凌轩的手指触碰着自己的裙摆。那微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却像烙铁一样,烫得她浑身发麻。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有震惊,有好奇,还有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一个娇小可爱的魔法少女,刚刚用极其暴力的方式解决了一只怪物,现在正乖巧地站着,让一个帅得人神共愤的少年,温柔地为她整理裙摆。
这画面,要多唯美有多唯美,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啊——!”
白玫在心里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
想做掉他了!
“好了,好看多了。”凌轩终于松开手,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裙摆虽然还有污渍,却至少平整了些。他的目光转向那把巨大的镰刀,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味,“‘玫魂’?挺有意思的。能量传导效率怎么样?”
他说着,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从白玫僵硬的手中,接过了那把巨大的镰刀。
白玫本以为他会一个踉跄,毕竟这玩意儿重得离谱,刚才她挥舞时都得用尽全力。
可凌轩只是掂了掂,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像是在评估重量。“比看上去轻。是内置了反重力魔法,还是说,只有契约者才能感受到它的真实重量和发挥它的真实战力?”
他像个拿到新玩具的科学家,自顾自地研究了起来,指尖在镰刀的刃口轻轻划过,似乎在分析材质。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交替的光透过建筑缝隙照过来,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我们得走了,”凌轩收回研究的目光,看了一眼四周,“‘清道夫’们来了。暂时被他们缠上会很麻烦。”
他口中的“清道夫”,是异能者们对异能监督局外勤人员的戏称——那帮人不仅负责处理异怪残骸,还爱追着未登记的异能者问东问西。
“我……我走不动了……”白玫喘着气,声音里带着哭腔。这哭腔不是装的,是真想哭。刚才的战斗几乎榨干了她所有力气,膝盖磕在地上的疼此刻才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加上精神上的崩溃,让她此刻连站着都费劲。
凌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那把巨大的镰刀往肩上一扛——那姿势竟意外地利落,镰刀在他肩头稳如磐石。然后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标准的公主抱。
“喂!你干什么!放老子下来!”
白玫的脸“轰”的一声,红得像个熟透的番茄。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扑腾着,拳头胡乱砸在凌轩胸口。这比被他整理裙子还要命!她白玫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抱着过?还是以这副鬼样子!
“别动,”凌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想被当成珍稀动物围观吗?还是想跟监督局的人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未登记的能量个体,会出现在商业街?”
白玫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她当然不想。被那个什么监督局的人抓住,肯定少不了又是一轮盘问,到时候她这副样子怎么解释?
她只能屈辱地闭上嘴,把脸深深地埋进凌轩的怀里,眼不见心不烦,假装自己是一只没有生命的抱枕。鼻尖萦绕的,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他家特有的味道。这味道本该让她烦躁,此刻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凌轩的胸膛很宽阔,隔着衣料能感觉到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像某种天然的镇定剂。白玫僵硬的身体,竟然慢慢放松了些。
凌轩抱着她,肩上还扛着那把画风违和的巨镰,脚步轻快地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他似乎对这片区域极其熟悉,总能精准地避开监控探头和巡逻的人员,像一道黑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城市的阴影里。
……
回到那间熟悉的、豪华得令人发指的公寓。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漫过昂贵的波斯地毯,在家具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凌轩将她轻轻地放在客厅那张巨大的真皮沙发上,然后把镰刀靠在墙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重获自由的白玫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但因为脱力,又狼狈地跌坐了回去。她怒视着凌轩,正要为了视频的事咆哮,却猛地想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等等!”白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你刚才在外面说什么?‘监督局’?‘能量个体’?还有什么‘清道夫’?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凌轩走到吧台边,倒了杯温水,递到她面前。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映出他平静的脸,表情像是老师在看一个严重偏科、连基础概念都没搞懂的学生。
“我以为你会先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他顿了顿,接过她没接的水杯,放在茶几上,“那些不是胡话,是里世界的常识。”
“常识?!”白玫感觉自己的三观被按在地上来回摩擦,她猛地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又跌回沙发,“跟怪物打架是常识?异能监督局是常识?那我是不是还得知道明天异怪会涨价?!”
“所以说,是‘里世界’的常识。”凌轩坐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份加密文件。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大约十年前,全球范围内出现了第一批觉醒特殊能力的人类,我们称之为‘异能者’。同时,由人类负面情绪或特殊环境催生出的怪物——‘异怪’,也开始在城市的阴暗角落里出现。”
他把平板转向魏文熙。屏幕上是各种清晰的照片和详尽的资料:有人在街头操控火焰,火焰的温度参数精确到个位数;有人徒手掀翻汽车,旁边标注着“力量等级:C+”;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异怪图鉴,从E级到S级依次排列,附带习性和弱点分析。最显眼的,是一个印有盾牌与利剑交叉徽章的机构标志——异能监督局。
“为了应对这一切,官方成立了‘异能监督局’,负责登记、管理异能者,并处理异怪引发的各类事件。对普通民众,则以‘瓦斯爆炸’、‘集体幻觉’、‘线路故障’等理由进行信息封锁和记忆消除。你今天遇到的‘垃圾怪’,按照监督局的评级,属于最低的E级异怪。而你变身后的能量峰值,初步判定达到了B级,所以是‘未登记的能量个体’。明白了吗?”
白玫呆呆地看着屏幕,又呆呆地看着凌轩,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选之子,是撞大运(倒大霉)被卷入超自然事件的唯一男主角。
搞了半天……这他妈是个已经运行了十年、组织架构完善、甚至还有官方背景的成熟产业?!
一个更恐怖、更颠覆她认知的念头击中了她。
“你……那伯父他……”她艰难地开口,声音都在发颤。凌轩的父亲,那个严谨到刻板的物理学教授,那个认为一切牛鬼神蛇都是封建迷信的终极科学卫道士……
“我父亲?”凌轩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他是监督局草创时期的首席科学顾问之一。他从不信奉‘牛鬼神蛇’,他只是把这一切,都当做一种新的、亟待研究和量化的‘高维物理现象’。凌氏集团旗下有数个科技能源企业、生物科技和能源实验室,常年都在为监督局提供技术和资金支持,以及装备赞助。不过这些,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的。”
白玫彻底傻了。
她想起来了。凌叔叔每次看到电视上那些神神叨叨的节目时,总会一脸不屑地扶着眼镜说:“不科学,没有稳定数据支撑的现象都是伪命题。”
她以前以为这是凌叔叔在否定鬼神。
现在她懂了。人家不是在否定现象,而是在否定那些“没有数据支撑”的粗糙解释!人家的意思是:你们这帮民科不行,得我们专业的来!
操!
白玫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个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天选之子,结果却是全村最后一个知道通网的笨蛋!
一股比变身成女孩还要强烈一万倍的羞耻感,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淹没了她。她连为了视频咆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肩膀微微耸动。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她的愚蠢倒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身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凌轩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沙发陷下去一小块,带着他身上的温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像小时候她打架输了、躲在角落里不肯出来时一样,轻轻地、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那动作生涩又僵硬,却奇异地让人想哭。
“行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天还没塌。”
他顿了顿,继续用他那套独有的、不带任何感**彩的逻辑分析道:“目前情况很明确。第一,暂时,你似乎不知道如何恢复原状。第二,你的身份必须严格保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包括监督局,至少在我整理好一切之前是这样。第三,你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外界打扰的地方,进行休整和恢复。”
他每说一条,白玫的肩膀就垮一分。
“综上所述,”凌轩做出了最终的、不容置疑的结论,“在你变回来之前,住在我这里,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白玫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粉色眼瞳里蓄满了水汽,混合着愤怒、屈辱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睫毛上挂着泪珠,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我……”她想拒绝,想说“我不要”,想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能去哪儿呢?回学生宿舍?以这副样子?被同学看到怕是要当场吓晕过去。去朋友家?除了那群小弟,她哪来的朋友?
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凌轩叹了口气,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外套,盖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的冷香,宽大得能把她整个人裹进去。
“先去洗澡,慢慢考虑吧。”他说,“换洗的衣服……我让管家去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