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热水蒸腾。白汽像蓬松的棉花，裹着瓷砖和玻璃，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白玫呆呆地站在巨大的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这具陌生的、娇小的身体。水流顺着发梢滴落，砸在脚边的瓷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镜子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水汽，模模糊糊地映出一个银发少女的身影。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进领口，带来一阵微痒的凉。她不敢看，怕镜中那个顶着自己脸的陌生人突然笑出来，像在嘲笑她这荒诞的一天。
从得知“里世界”的真相时的震惊，到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通网的笨蛋时的窘迫，再到被宣判短时间内无法复原，要暂时维持这副模样的崩溃……白玫感觉自己短短一天之内，就把半辈子的刺激和崩溃都体验完了。她的硬汉之心，早就碎成了二维码，扫出来恐怕真就一句“再来一瓶”——再来一次这样的一天，她怕是要当场原地蒸发。
身体的疲惫混着热水的暖意，让四肢都发沉。精神的冲击更像块浸了水的海绵，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连跟凌轩争论那份该死的录像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就这么站着，让水流把脑子里的乱麻冲成一团浆糊。
然而，当她关掉花洒，裹着一条大得能当被子用的浴巾走出浴室时，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带着寒光，向她发起了总攻。
客厅的羊毛地毯上，堆着一座由各种购物袋组成的小山。红的、粉的、蓝的袋子挤在一起，印着蕾丝边的、缀着蝴蝶结的、绣着小熊脑袋的……各种少女服饰的品牌LOGO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一排歪头笑的鬼脸，冲她开着无声的嘲讽。每一个袋子里都装着足以让她当场去世的“刑具”。
而凌轩，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冷白得像块冰。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的战斗服材质特殊，沾染了异怪的能量残秽，需要进行数据分析和净化处理。在净化完成前，你只能先穿这些。”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一串跳动的能量曲线，像在展示什么严谨的实验报告。
白玫的视线在那堆花里胡哨的衣服上扫了一圈，从印着巨大草莓图案的粉色蕾丝睡裙，到缀满珍珠的白色泡泡袖衬衫，最后停留在一条浅蓝色背带裤上——裤脚的蕾丝花边能绕脚踝三圈。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像被针扎了似的。
“我不穿。”
白玫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宁死不屈的决绝。浴巾被她攥得发紧，边缘的毛边都绞成了一团。这已经不是面子问题了，是她作为魏文熙这个独立个体，最后的底线！战斗服再羞耻，也是战斗用的，好歹能看出点战力，这些玩意儿……穿上去，还不如让她原地升天。
“我就是光着，从这里跳下去，死在外面，也绝不会穿上这些鬼东西！”她梗着脖子，银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倒真有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劲。
凌轩终于从平板上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嘲笑，也没有不耐烦。“裸体不利于恢复，还容易感冒。”他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冷静地指出，“而且体表温度、皮肤电反应和魔力粒子逸散速度都会因为缺乏衣物遮蔽而产生较大的差异，这会影响你的恢复效率。”
“我管你的什么数据！”白玫气得浑身发抖，浴巾都快被她拧出水来，“我说不穿，就是不穿！”
“那么，你打算一直穿着这条浴巾？”凌轩问道，指尖在平板上敲了敲，“还是说你是个女性裸体爱好者？或者，你想让我再帮你把那件皱巴巴的战斗服拿过来？”
白玫语塞了。
她当然不是变态，但也不想再穿那件羞耻度爆表的战斗服——后背的破洞还在咧着嘴，像在嘲笑她上午的狼狈。
可眼前这些……这些是人能穿的吗？！是爷们儿能穿的吗？！
“就不能……就不能给我找件正常的衣服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的T恤！随便一件旧的就行！”
“不行。”凌轩一口回绝，语气斩钉截铁。
“为什么？！”
“尺寸不符。”凌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下，像扫描仪似的，精准地给出结论，“我的衣服对你现在这具身体来说，肩宽、袖长、衣长全部超标。穿上后会像一个移动的布袋，严重影响你的行动，而且也无法起到有效的遮蔽和收束作用。”
他顿了顿，伸手从旁边一个购物袋里抽出一件看起来……相对正常的淡蓝色短袖T恤和一条白色运动短裤。T恤的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短裤的裤腿边缘镶着圈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蕾丝。
“这些是特殊材质。内层是亲肤的纳米纤维，可以最大限度减少对皮肤的刺激，帮助你更快地稳定核心。这是科学。”
“科学……”白玫看着那件T恤上小巧的玉兰花，和短裤裤腿上若隐若现的蕾丝，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按在地上摩擦。这他妈叫科学？！这分明就是变态的审美，套上了一个实验室的白大褂！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裹着滴水的浴巾，誓死捍卫最后的尊严；一个拿着印着小花的衣服，用科学理论进行降维打击。空气中的火药味混着浴室带出来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地毯上。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咕噜噜……”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客厅里，却清晰得如同打雷。是从白玫的肚子里发出来的，又响又长，像在抗议。
白玫的脸，“唰”的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今天一整天，除了早上那几口堪称营养学模板的早餐，就再没吃过任何东西。之后又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还跟一个三米高的垃圾怪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不饿才怪。
凌轩看着她通红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快得像错觉。随即他站起身，走向开放式厨房，打开了那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声里，很快，一阵阵诱人的香气飘了过来——黄油煎鸡翅的焦香，番茄肉酱的酸甜，还有奶油蛋糕的甜腻……
微波炉加热食物的“叮”声，烤箱里蛋糕的甜香，还有冰淇淋从冷冻层拿出来时包装纸的清脆响声……每一种声音，都像一只小手，在挠着白玫空空如也的胃。
凌轩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走了回来，上面摆满了食物。烤得金黄的鸡翅油光锃亮，表皮酥脆得能看见焦边；淋着浓郁酱汁的意面堆成小山，芝士碎在表面微微融化；一整盒家庭装的哈根达斯敞着盖，冒出丝丝白汽；旁边甚至还放着好几块不同口味的慕斯蛋糕，抹茶的、巧克力的、草莓的，每块都裹着精致的糖霜。
他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回沙发，拿起一根鸡翅，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仿佛没看到旁边那个快要被馋哭的银发少女。
随后，他又拿起一块草莓慕斯蛋糕，用勺子挖了一大口，粉色的奶油沾在嘴角也不在意：“唔，草莓的这种酸甜口感，似乎能引发内心的愉悦性共鸣。值得记录。”
白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蛋糕。奶油上的草莓切片红得发亮，像在冲她眨眼睛。她的喉结（现在已经没有了）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胃里的“咕噜”声更响了。
“那个……”她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
凌轩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浴巾，水珠正顺着边缘滴在地毯上，晕出一小片深色。
“穿着湿浴巾吃饭，容易着凉。而且，浴巾的纤维会掉落在食物里，不卫生。”他顿了顿，将那套淡蓝色的T恤和短裤往她面前推了推，“去把衣服换上。换完就可以吃了。”
“……”
这一刻，白玫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她的死党，而是一个拿着棒棒糖引诱小孩的恶魔。她知道这是陷阱，是凌轩用食物布下的温柔陷阱。她知道只要自己妥协了这一次，以后在他这里，怕是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但是……
她看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食物，鸡翅的焦香钻进鼻孔，意面的番茄味带着微酸的甜，冰淇淋的冷气混着蛋糕的甜香，像只毛茸茸的手，轻轻挠着她的食欲。胃里那灼烧般的饥饿感突然翻涌上来，饿得她眼冒金星。
尊严……尊严能当饭吃吗？
不能。
但是饭，是真的能吃啊！
反正……穿了又不会少块肉。大不了以后揍凌轩一顿泄愤。
三分钟后。
白玫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那套淡蓝色的少女款运动服，领口的玉兰花蹭着下巴，有点痒。她手里捧着一大碗意面，正以一种与她可爱外表极不相称的速度，风卷残云般地往嘴里塞。面条挂着浓稠的酱汁，沾得嘴角都是，她也顾不上擦。
真香。番茄肉酱的酸甜裹着芝士的咸香，在嘴里炸开，连带着一天的委屈和紧绷都松了大半。
凌轩则坐在对面，一边吃着自己的那份，一边在平板上飞快地记录着。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像是在编辑着什么实验报告。
魏文熙假装没看见。她现在只想填饱肚子，管他什么实验报告，先塞饱再说。
吃完意面，她又把目标对准了那盒哈根达斯。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冰凉甜腻的奶味在舌尖化开，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却更想吃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客厅里就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一个穿着可爱少女运动服的银发美少女，抱着一整桶家庭装的冰淇淋，像只小仓鼠一样，一勺接一勺地往嘴里塞，吃得两颊鼓鼓，满脸幸福的红晕。
而她对面，一个清冷帅气的少年，正一边优雅地品着咖啡，一边在平板上记录着让人看不懂的的神秘数据。
就在这诡异而和谐的气氛中，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平静。
是白玫扔在沙发上的那只旧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大字——“炮子”。
是她的头号小弟。
白玫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冰淇淋的勺子停在嘴边，奶油滴在了T恤上，洇出一小片白。
“先别接。”凌轩淡淡地说道，目光从平板上抬起来，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不行！”白玫想也不想地反驳，语气急得发颤，“炮子没事不会主动找我的，他们找我，肯定是有急事！”这是她作为大哥的责任感，就算变成这副鬼样子，手下的人不能不管。
她放下冰淇淋，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前一样粗犷、有磁性。她清了清嗓子，压着嗓子低喝：
“喂？”
然而，从她嘴里发出的，依旧是那道清脆、甜美，此刻还因为吃了冰东西而带上了一丝丝冰凉软糯的……少女音。像颗裹着冰壳的糖果，甜得发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然后，炮子那粗犷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警惕，传了过来。
“……喂？你好，我找我大哥魏文熙。请问，你是他马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