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老子练。”
这三个字，魏文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钉子，狠狠砸进地板，也砸进他自己的心里。
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一份战书。一份向他身体里那个爱穿小裙子、爱撒娇的“娘们儿”下的战书。他要让那个总在关键时刻冒出来的家伙看看，谁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从那天起，凌轩公寓里的简易训练室，就成了魏文熙一个人的“地狱”。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窗外的路灯刚掐灭最后一丝光，他就已经赤着上身，浑身是汗地站在全息投影前。投影里，白玫的身影在电光火石间穿梭，每一个动作都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蝶翼扇动的弧度精准到毫米，连落地时裙摆在空中划过的轨迹都像用圆规量过。
他，就是那个跟自己较劲的笨拙模仿者。肌肉记忆里的每一个发力点都在跟白玫的动作唱反调，手臂想伸直，身体却总忍不住前倾，像台生了锈的机器，每动一下都咯吱作响。
训练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凌轩的身影只出现了一瞬。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拎着一瓶冰镇的运动饮料。没有说话，只是将饮料放在了门口的地板上，瓶身与地面碰撞发出轻响，然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像从未出现过。
魏文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瓶水，喉咙动了动，滚动的喉结泄露了干渴。但他没有停下，只是死死盯着投影里白玫的身影，手指在操作台上一划，将一个侧旋的动作放慢了十倍。蓝光在他汗湿的皮肤上流动，照出肌肉贲张的线条。
他学着白玫的样子，猛地一扭腰——
“咔哒。”
一声清脆的、来自他老腰的悲鸣，像根生锈的铁丝被硬生生拧弯。
“草！”他疼得龇牙咧嘴，弓着背半天没直起来，额头上瞬间滚下一串冷汗。后腰像是被塞进了块烧红的烙铁，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突突直跳。
【魏文熙的内心：这他妈是人类能做到的动作吗？！这娘们儿是没长骨头还是怎么的？！腰椎间盘都要被拧出来了！】
他对着全息投影里那个旋转得像朵花的“自己”比了个中指，一边揉着腰，一边在控制板上重重一点，调出了下一个动作。
是那个在电缆上连续轻点、保持平衡的步法。白玫在投影里踮着脚尖，像踩在刀尖上跳舞，足尖与电缆接触的时间不超过半秒，裙摆扫过空气时连一丝多余的风都没带起。
“砰！哐当！哎哟我草！”
一连串的巨响在训练室里炸开。他成功地跳上了第一个虚拟平台，然后因为重心没稳住，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去，手肘撞在平台边缘，发出闷响，接着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了个狗吃屎，虚拟投影的蓝光都被他撞得闪了闪。
“再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胳膊肘火辣辣地疼，沾着训练垫上的灰。自己调出刚才的动作录像，和白玫的标准模型进行对比。屏幕上，代表他动作的红色轨迹歪歪扭扭，像条喝醉的蛇；而代表白玫的蓝色轨迹流畅圆润，像精心绘制的艺术品。简直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地狱级对比。
“妈的，腿部发力角度错了30度，核心根本没收紧……废物！”
他骂的是自己，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擦过铁板。抓起毛巾狠狠抹了把脸，汗水混着灰尘在下巴凝成水珠，砸在控制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就这样，日复一日。
训练室里，每天都上演着同一出悲喜剧。魏文熙把白玫那些优雅灵动的招式，练成了铁血硬汉版的四肢不协调广播操。旋转像失控的陀螺，差点撞翻全息投影仪；跳跃像落地的铅球，震得训练垫都在颤；挥舞镰刀的动作，更是毫无美感可言，只有一股“老子要跟你同归于尽”的狠劲，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咬着牙，擦掉汗，继续练。肌肉酸痛到抬不起胳膊时，就用冷水冲脸；膝盖磨破了皮，就贴上创可贴继续跳；直到累得像摊烂泥一样倒在地上，连手指都动不了，才允许自己喘口气。
一周后，一个深夜，魏文熙刚结束一天的自虐式训练，浑身酸痛地走出房间。训练服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层粘腻的壳。他正准备去冰箱找点吃的，最好是冰可乐，能把喉咙里的火浇灭的那种。
突然，客厅中央的魔力屏上弹出了一个蓝色的、非紧急任务的提示框，幽幽地亮着，像块安静的蓝宝石。
他猛地站直了身体，眼睛瞬间就亮了，倦意被一扫而空。
【异能监督局C级委托任务：寻回失物。】
魏文熙立刻冲过去点开，详细信息像展开的卷轴般铺陈开来：
【目标：‘幻影猫’。地点：城南废弃图书馆。详情：目标为一只拥有初级“相位模糊”能力的变异猫，偷走一枚存有重要科研数据的芯片。该异怪无攻击性，但速度极快，能短暂虚化身体穿过薄墙。生性胆小，任何巨大的声响和震动，都会使其受惊，并有概率带着芯片随机相位跳跃，导致目标永久丢失。】
【行动建议：禁止使用任何大范围攻击，禁止造成任何超过50分贝的噪音。这是一次纯粹的潜行和抓捕任务。】
魏文熙看完，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又松开。
这不就是为他这周的训练量身定做的期末考试吗？潜行、精准、控制力道——全是白玫的强项，也是他这段时间死磕的短板。
他回头看了一眼凌轩紧闭的房门，门缝里没有光，那家伙估计早就睡了。也好，这次没人在旁边记录数据，没人分析动作，没人用那些该死的关键词诱导他。
“终于来了！让那娘们儿歇着吧，这次，老子亲自上！”
他受够了当“工具人”，受够了被动选择。他要证明，就算不用白玫那套甜腻腻的招式，他也能完成这种精细活！他魏文熙，不止会抡拳头。
魏文熙迫不及待地冲向阳台，夜风灌进他的训练服，带着点凉意。在变身的前一刻，他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像擂鼓一样。
【魏文熙的内心：冷静，魏文熙！你不是莽夫，你是一个会跳舞的优雅刺客！优雅！他妈的，优雅！想象自己踩在棉花上，踩在云朵上，踩在……操，管他踩在哪，千万别出声！】
粉光一闪，魔法少女白玫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银发垂在肩头，粉白战裙在夜风中轻轻摆动，蝶翼上的亮片像撒了把星星。但这一次，那双粉色的眼瞳里，没有了往日的甜美和雀跃，取而代之的，是魏文熙那股熟悉的、桀骜不驯的狠劲，像淬了冰的刀锋。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来自意识层面的困意，但魏文熙并未在意，只当是晚上犯困的原因。
她，魏文熙，正主导着这具身体！
“出发！”
她模仿着白玫的样子，想来一个帅气的展翅飞翔，结果用力过猛，蝶翼“呼”地一下扇起一阵狂风，差点把阳台上的晾衣架给吹翻，几件衬衫像受惊的鸟一样扑棱棱飞起来。
“靠！”她尴尬地稳住身形，手忙脚乱地扶住晃动的晾衣架，然后有些狼狈地扇动蝶翼，歪歪扭扭地飞向了夜空。
废弃图书馆里，灰尘弥漫在光柱中，像无数细小的星辰在翻滚。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户，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图案。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散发着腐朽的气息，空气中飘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和尘土味。
魏文熙轻手轻脚地落在图书馆门口，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白玫的步法——足尖先落地，重心放低，膝盖微屈。
她踮起脚，身体前倾，试图做出“猫步”的姿态。战靴的鞋跟碰到地面时，他刻意收了力。
她迈出了第一步。
“嘎吱——”
脚下的木地板，发出了一声响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格外刺耳，像有人在耳边刮玻璃。
【魏文熙的内心：操！这破地板是故意跟我作对吗？！】
她立刻僵在原地，像尊被冻住的雕塑，连呼吸都屏住了。侧耳倾听了足足十秒，确认没有惊动什么东西后，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惊出一层冷汗。
她看着眼前这片由无数书架组成的迷宫，纵横交错，像个巨大的蜘蛛网。没有了凌轩的实时坐标指引，她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她咬了咬牙，继续前进。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她没有走在地板上，而是把目标对准了那些高大的书架。
她记得视频里，白玫可以像鸟儿一样，飞速奔跑，落地时轻盈得像片羽毛，连灰尘都惊不起一粒。
她一个助跑，猛地跳起，抓住了书架的边缘。木头边缘积着厚厚的灰，蹭得她手心发痒。然后，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胳膊上的肌肉贲张，把自己笨拙地撑了上去。
“呼……呼……”
她趴在积满灰尘的书架顶上，胸口剧烈起伏，感觉比打一场群架还累。汗水滴落在书架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她顾不上喘气，开始在书架顶上，小心翼翼地移动。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断裂。她像只在悬崖边行走的羚羊，全身肌肉紧绷，生怕一脚把这破书架给踩塌了。
她的动作，和白玫的轻盈优雅没有半毛钱关系，更像一只在屋顶上笨拙爬行的狗熊，每挪动一下都要晃三晃。
“哐当。”
她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一本厚重的辞海，书脊磕在金属支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紧接着，那本书失去平衡，从书架顶上掉了下去，“啪”地砸在地板上，在寂静的空间里炸开一声巨响。
“喵！”
远处传来一声受惊的尖叫，像块玻璃被打碎。一道模糊的黑影瞬间从一个书架后面窜出，速度快得像道闪电，消失在另一片阴影里，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虚影。
“老子知道你在这儿！”
魏文熙气得差点吐血，拳头攥得死紧。她不再犹豫，直接在书架顶上奔跑起来，虽然动静不小，木板被踩得“咯吱”作响，但速度总算提了上来。她的平衡感比刚开始训练时好了太多，至少没有一头栽下去。
她循着声音追到四楼，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那只幻影猫。它正蜷缩在一个破旧的地球仪上，浑身的毛呈半透明的灰色，像团流动的烟雾。脖子上挂着的项圈，正闪烁着微光，那应该就是芯片。它竖着耳朵，警惕地看着他，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亮得像灯。
魏文熙放轻了呼吸，像猫一样弓起身体，慢慢靠近。脚下的书架年代久远，每一步都得精准地踩在木板的承重处，否则随时可能散架。
她离地球仪还有五米远。这个距离，直接扑过去肯定会吓跑它——任务简报里说这猫胆子比老鼠还小。
怎么办？
她脑中飞速闪过训练时的画面，白玫那些声东击西的技巧像电影片段一样掠过。
她想到了一个白玫在战斗中用过的技巧——用镰刀的刀背，作为投掷物，敲击远处的物体来引开注意。那个动作需要极精准的计算和手腕的巧劲，力道大了会砸坏东西，力道小了没声音。
她在训练室里，从来没有成功过。每次要么扔偏，要么把模拟目标砸得稀烂。
但现在，她必须试一试。
她取下背后的“玫魂”，将它折叠成短刃形态。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熟悉得像她自己的拳头。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视频里白玫扔出短刃时手腕的角度和力道——小臂带动手腕，指尖最后发力，像甩鞭子一样。
她没有瞄准幻影猫，而是瞄准了地球仪旁边的一串旧风铃。那是挂在窗户上的玻璃风铃，积满了灰，但看起来还能响。
任务简报里提过，这只猫，对闪亮和晃动的东西有好奇心。
“嗖——”
短刃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并不算优美的弧线，有点歪，但方向没偏。
“叮当……叮当……”
短刃精准地击中了风铃，玻璃片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回荡。
幻影猫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它好奇地伸长了脖子，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那串晃动的风铃，连耳朵都转向了那边，尾巴尖轻轻摇摆着。
就是现在！
魏文熙脚下发力，身体像离弦的箭一样前冲。这一次，她把训练时学到的技巧用到了极致，足尖点在书架边缘，借力滑行，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在幻影猫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冲到了跟前，一把将它连同芯片一起，捞进了怀里。
猫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下，爪子挠了她胳膊一下，不疼，像挠痒痒。但很快就被她身上那股奇异的、属于魔法少女的亲和气息所安抚，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居然开始舒服地打起了呼噜，毛也从半透明变成了柔软的灰色。
“……搞定。”
魏文熙抱着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靠在破旧的地球仪上，腿肚子还在发软，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回到公寓时，已经接近午夜。
客厅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像层薄纱，覆盖在家具上。凌轩并没有睡，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平板是黑屏的，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雾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看到魏文熙回来，他站起身，没有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个时间回来。
魏文熙一言不发，把那枚从猫脖子上取下的芯片抛了过去。芯片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被凌轩稳稳接住。然后她整个人就跟散了架一样，一屁股瘫在沙发上，连变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蝶翼垂在身侧，失去了光泽。
凌轩接住芯片，插入旁边的读取器。屏幕亮起，绿色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显示数据正在正常传输。他转过身，看向沙发上那个还保持着魔法少女形态、累到动弹不得的魏文熙。
他没有提任务报告，也没有评价魏文熙的表现，甚至没问他过程有多狼狈。
他只是走过去，看着少女脸上混合着疲惫与倔强的神情，银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粉色的眼瞳里布满了红血丝，轻声说了一句：
“你的核心本身就不稳定，这样很容易出问题。”
魏文熙猛地睁开眼，想挣扎着说“老子没事”，却发现自己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像灌了铅，连动一下手指都费劲，核心确实在紊乱，像团乱麻。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轩弯下腰，张开双臂，将她还处于魔法少女形态的、精疲力尽的身体，轻轻地、完整地抱进了怀里。
这次，她没有僵硬，没有反抗，因为她实在太累、太困了。累到连羞耻心都暂时蛰伏了。她只是把头靠在凌轩的肩膀上，感受着那股熟悉的、能抚平一切疲惫的温暖，像躺在晒过太阳的被子里。凌轩的衬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着茶香，让人安心。
凌轩抱着她，步伐平稳地走向卧室。这一次，没有再念那些冰冷的数据，没有分析能量波动，只是抱着她，穿过客厅的光。
夜色正浓，客厅里只有芯片读取器发出的微弱光芒，像颗安静的星星。
这个“抱”，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安静，也更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