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器材室里,空气凝固了。灰尘在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阳光里悬浮,像被冻住的金色微粒,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感。
“理论上,等核心自我修复,大概五到八个小时后,形态会恢复正常。”
五到八个小时……
魏文熙的脑子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她得顶着这副女生的样子,度过整个下午?!从下午第一节课的历史课,到最后一节的自习,还要路过人潮汹涌的走廊,甚至可能被以前的“小弟”认出来……光是想想那些画面,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没……没别的办法了?”魏文熙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少女的颤音,尾音微微上扬,像被风吹动的琴弦,充满了绝望的破碎感。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把布料绞出了深深的褶皱。
“目前没有,至少我暂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凌轩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感**彩,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理论上,核心紊乱后的自我修复应该是不可逆的强制程序,任何外部干预都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比如形态永久固化,或者魔力核心彻底报废。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
这个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魏文熙的心头。她靠着冰冷的铁皮柜缓缓滑坐到地上,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校服渗进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
她,魏文熙,一个堂堂的校霸,打架从不含糊,逃课更是家常便饭,让老师头疼让同学敬畏的存在,就要以一个女生的身份,在学校里招摇过市整整一个下午。
这比被凌轩的“每日维护”还要耻辱!
凌轩似乎完全没有get到她的崩溃,看了一眼手表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数学练习册和笔,笔尖在纸上轻轻敲了敲,发出规律的轻响,“正好,这节体育课也差不多了,翘了就翘了吧。现在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两个多小时。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给你补补课。从你落下的函数部分开始,上次模拟考你的相关题型几乎全军覆没。”
魏文熙:“……”
她猛地抬起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写满控诉的眼睛瞪着凌轩。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像挂着露珠的蝶翼,原本英气的眉眼此刻染上了少女的柔媚,却偏要摆出凶狠的表情,显得格外矛盾又有点……可爱。她看着凌轩那一脸“时间要高效利用”的学霸表情,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连崩溃的资格都被剥夺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午休时间,魏文熙都是在凌轩低沉的讲题声和自己内心的煎熬中度过的。她把凌轩的外套紧紧裹在身上,像一只受惊的鹌鹑,缩在器材室最角落的阴影里,生怕别人透过门上的小窗户看到她这副鬼样子。外套上的雪松味萦绕在鼻尖,本应让她安心,此刻却像在时刻提醒着她的处境,让她坐立难安。
期间,她感觉到小腹传来一阵隐隐的、坠胀的酸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慢慢发酵,带着钝钝的痛感,时断时续。
“妈的,肯定是早上吃的东西不干净。”魏文熙揉了揉肚子,没太在意。她一个扛把子,身体好得很,从小打架摔断过胳膊都没哼过一声,这点小痛不算什么。她咬着牙,继续听凌轩讲解那些该死的抛物线,心里把所有能想到的脏话都骂了一遍,从魔力核心到凌轩的函数题,一个都没放过。
终于熬到下午即将上课,两人才鬼鬼祟祟地溜回教室。魏文熙全程低着头,用外套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脚步快得像做贼,几乎是贴着墙根走的。好在大部分同学都在午睡,趴在桌上睡得昏昏沉沉,没人注意到这个“新来的转校生”。她刚把屁股坐到椅子上,就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然而,到了下午第一节历史课,那股酸痛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一下一下地拧她的五脏六腑,力道越来越大。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浸湿了鬓角的碎发,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她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连握着笔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在笔记本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喂,你怎么了?”身旁的凌轩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侧过头,压低声音问道。他的目光落在她发白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事……肚子疼。”魏文熙咬着牙,声音都带上了颤音,却还是硬撑着,不肯示弱。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飘,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要去医务室吗?”凌轩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不用!老子扛得住!”魏文熙梗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的硬汉尊严,不允许她在凌轩面前,尤其是在这副身体状态下示弱。她可是魏文熙,怎么能因为这点疼就弯腰?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下课铃一响,她刚想站起身,想去洗把脸清醒一下,一股不祥的热流突然从身下涌出,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她的感知。她瞬间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淹没了她,让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白着脸,一瘸一拐地冲出教室,每走一步都感觉像踩在刀尖上,小腹的绞痛和那股热流带来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直奔位于教学楼另一头、教师办公室旁边的那个单间卫生间——那里平时很少有人去,是她以前逃课躲清闲的秘密基地,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她的避难所。
锁上门,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咚咚”地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颤抖着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慢慢伸向自己的校服裤子内侧。
当看到那片刺眼的、无法忽视的血迹时,魏文熙的大脑“轰”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流血了……
为什么会流血?!
她回想起早上那场该死的“物理形态异变”,又联想到现在这诡异的腹痛和……出血。无数混乱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冲撞,像一群失控的野马。
一个在她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只存在于生物课本和女生悄悄话里的词汇,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大……姨……妈……
魏文熙靠在冰冷的墙上,感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这一刻,被彻底碾成了粉末,随风飘散。她,一个纯爷们,从小站着尿尿,打架用拳头说话,连哭都觉得丢人的校霸,顶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来大姨妈了?!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
在经历了长达三分钟的石化后,求生的本能战胜了崩溃的羞耻心。她掏出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早上被追着“维护”时摔出的裂纹。手指抖得像帕金森患者,好几次都按错了号码,终于拨通了那个她现在唯一能求助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凌轩冷静的声音传来,像一剂镇定剂,却又让她更加窘迫:“在哪?”
“教……教师办公室旁边的厕所。”魏文熙压着嗓子,声音又轻又颤,还带着隐隐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出事了……出大事了……”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再憋下去就要掉出来了。
“异怪?”凌轩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半分,带着一丝警惕。
“比那玩意儿恐怖一万倍!”魏文熙真的快哭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我好像……漏了……”她实在说不出那个词,只能用含糊的字眼代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什么漏了?”凌轩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似乎在努力理解她的话。
“就是……血!我流血了!肚子还疼!”魏文熙几乎是快吼出来了,说完就把脸埋进了膝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凌轩再次沉默,魏文熙甚至能听到他在电话那头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隐约的翻书声,像是在进行某种高速的逻辑运算,试图把“流血”“肚子疼”“女生形态”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
“……明白了。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去。”凌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挂掉电话,凌轩面无表情地起身,合上了面前的物理练习册,在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中,径直走出了教室,走向学校小卖部。
小卖部里,一群女生正叽叽喳喳地挑选着零食,讨论着最新的偶像剧,空气里弥漫着薯片和汽水的甜腻味道。当凌轩走进来,身形挺拔,白色的校服纤尘不染,径直略过所有的薯片和饮料,站定在那个挂着“女性护理用品”牌子的货架前时,整个小卖部的空气都安静了。
十几双眼睛“唰”地一下聚焦在他身上,带着震惊、好奇、八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女生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冰柜运行的嗡嗡声。
在十几双充满震惊、好奇、八卦的目光注视下,凌轩像是在挑选实验器材一样,拿起一包“日用”和一包“夜用”,仔细地对比着包装上的“吸收量”和“棉柔度”说明,眉头微蹙,像是在研究什么复杂的公式。
“天啊,是凌轩学神!”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捂住了嘴,小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
“他……他在买卫生巾?!”旁边的女生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给女朋友买的吗?也太体贴了吧!这是什么神仙男友!”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双手捧心,脸上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呜呜呜我酸了,我男朋友连牌子都分不清!”
凌轩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仿佛那些目光和声音都只是空气。他最终选定了一包“日用”看起来吸收量最大的,又顺手拿了一瓶红糖姜茶,走到柜台结账。至于“夜用”的,之前给白玫准备物资时顺便买过,家里还有存货,所以暂时只用买救急的。他提着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在全校女生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淡定地走出了小卖部,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只是买了一支笔。
当凌轩把袋子从厕所门缝里递进来时,魏文熙感觉自己接过的不是卫生巾,而是一份判决书,一份宣告她尊严彻底阵亡的判决书。黑色的塑料袋薄薄的,却重得像灌了铅,烫得她手指都在发抖。
她看着手里的那包东西,包装上印着粉色的樱花图案,还写着“温柔呵护”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内心挣扎了整整一分钟。
用?还是不用?
尊严和现实在天人交战。一个声音在喊:“你是魏文熙!怎么能碰这种东西!”另一个声音却在说:“再不处理,出去就要被人看见了!”
最终,现实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
当她笨手笨脚、满头大汗地搞定一切——期间差点把裤子穿反,还不小心扯断了包装的黏胶——扶着墙走出来时,凌轩正靠在对面的墙上等她,手里还拿着那瓶温热的红糖姜茶,瓶身带着适宜的温度。
“给。”他把姜茶递过来,眼神平静无波。
魏文熙接过,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瓶身,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连耳根都烧得滚烫。她低着头,不敢看凌轩的眼睛,只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姜茶,辛辣的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缓解了一点小腹的疼痛。
凌轩看着她这副样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走廊顶灯的光,用一种非常惋惜的口吻说道:“看来之前在商场买回来的那些,确实还是有用的。可惜没带来,不然应该更合身。”
“噗——”
魏文熙一口姜茶差点喷出来,幸好她反应快,用手捂住了嘴,才没当众出丑。她想骂人,想把手里的姜茶泼到凌轩脸上,却因为小腹传来的新一轮绞痛而憋了回去,只能用一双水汪汪的、属于少女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这个罪魁祸首,眼眶都红了,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猫。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魏文熙是在生不如死的疼痛中熬过去的。小腹的绞痛一阵比一阵厉害,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她,让她冷汗直流,连坐都坐不稳,只能趴在桌子上,把热水袋紧紧压在肚子上,才能稍微缓解一点。
她最终还是没扛住,在凌轩的“押送”下,去了医务室。她像只被抽走了骨头的软脚虾,几乎是被凌轩半扶半搀着走过去的,脚步虚浮,浑身都在发抖。
校医是个和蔼的中年阿姨,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总是挂着笑眯眯的表情。一看她这惨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立刻关切地问道:“这位女同学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的目光在魏文熙和凌轩之间转了一圈,带着了然的笑意。
魏文熙还没开口,凌轩已经替她答道:“她肚子疼。”
“哦,女生肚子疼啊,”校医了然地点点头,拖长了语调,露出了“我懂”的表情,“是不是亲戚来了?”
魏文熙刚想否认,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听见凌轩用一种极其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是的。而且是第一次,反应比较剧烈。”
校医:“……”
魏文熙:“……”
医务室里,陷入了长达十秒的诡异沉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魏文熙的心上。
校医看看凌轩,又看看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魏文熙,最后露出了一个“现在的年轻人……”的复杂表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热水袋递给魏文熙:“……那,多喝热水,注意保暖,让他好好陪着你。”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凌轩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小伙子有担当”的赞许。
有惊无险地熬到放学,魏文熙已经累得快虚脱了。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值得庆幸的是,在放学铃响的前一刻,她的肚子终于不再疼痛,那股折磨了她一下午的绞痛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自习我不去了。”她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帮我请个病假。”她现在只想回家,把自己扔到床上,睡死过去,最好一觉醒来就变回去了。
“嗯。”凌轩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两个人的书包。他把魏文熙的课本和练习册整齐地放进她的书包里,动作轻柔,像是在处理什么易碎品。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紧紧依偎着,像一对亲密的剪影。魏文熙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五味杂陈,有羞耻,有疲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
路过学生宿舍楼下时,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从草丛里探出头,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对着他们“喵呜”叫了一声,声音软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是之前喂过的那只流浪猫,魏文熙认得它,脖子上还有一块小小的黑色印记。
魏文熙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只小猫,它正歪着头看她,尾巴轻轻甩动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露出了一点微光。她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火腿肠——是早上准备当零食却忘了吃的。
她蹲下身,动作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有些迟缓。撕开包装,把火腿肠放在地上,塑料包装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小猫看了看她,又闻了闻火腿肠,发现是熟悉的气味后,才放下警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粉嫩的小舌头舔舐着肉粒,样子乖巧又可爱。
魏文熙看着它,眼神变得格外柔和,像融化的春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天的屈辱、疼痛和崩溃,仿佛在这一刻都被这小小的生命治愈了,只剩下一种宁静的温暖。
凌轩站在她身后,没有催促。他看着蹲在地上的魏文熙,看着她投喂流浪猫时专注而温柔的侧脸,夕阳的余晖在她柔顺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连那几缕不服帖的碎发都显得格外柔和。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火腿肠的油渍,却小心翼翼地悬在半空,生怕惊扰了进食的小猫。小猫吃得兴起,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裤脚,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里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欣喜,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这副模样,和平时那个炸毛的校霸判若两人。没有了张牙舞爪的戾气,没有了强撑的硬气,只剩下卸下防备后的柔软。凌轩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角——那是下午疼出来的痕迹,此刻却像落了点晚霞的碎光,柔和得让人移不开眼。
小猫吃完了火腿肠,蹭了蹭魏文熙的指尖,才摇着尾巴钻进草丛消失不见。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转身时正好对上凌轩的目光,脸颊微微一热,不自然地别过脸:“看什么?走了。”
凌轩收回目光,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还未散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他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轻轻交叠。
晚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吹散了一天的狼狈和紧绷。
很温暖,也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