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客厅的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明亮的光斑，像被打碎的金条，随着晨光缓缓移动。
魏文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正缓步往厨房挪，想找点冰牛奶镇镇喉咙，却被客厅里的景象给钉在了原地——巨大的液晶电视上，正循环播放着《三国争霸8》热血沸腾的开场CG，赵云的长枪划破屏幕，带出一串耀眼的光效。茶几上，原本被凌轩的笔记本、数据线和各种测量仪器占据的地方，此刻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两大桶烧烤味薯片，包装袋鼓鼓囊囊地立着，一排冰镇可乐歪歪扭扭地靠在桌边，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还有两个闪着全新光泽的游戏手柄，连包装膜都没撕，在光线下泛着塑料的亮泽。
这阵仗，哪像是日常消遣，倒像是什么久别重逢的盛大节日。
魏文熙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还没睡醒。他正愣着，凌轩端着两份三明治从厨房走了出来。
他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黑白灰居家服，而是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领口卷着两道边，露出一小片锁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少年气，像刚从篮球场上下来似的。
“醒了？”凌轩把餐盘放在餐桌上，三明治的边缘还冒着热气，煎蛋的香气混着吐司的麦香飘过来，“吃完早饭，上午进行双人剧情模式，下午冲线上排位赛。”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宣布一个早就定好的作战计划，可尾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松弛。
“午餐我已经预订了‘炸鸡之王’的全家桶，蜂蜜芥末和蒜香酱油双拼。”凌轩说着，拿起纸巾擦了擦指尖，“晚餐是‘狂人烧烤’的定制版烤翅套餐，辣度按照你的口味选了超劲爆，加了双倍芝麻。”
魏文熙的嘴巴，在听到“全家桶”和“双倍芝麻烤翅”时，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喉咙里甚至自动分泌出唾液。
这……这是什么情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凌轩这个已经把“健康饮食”刻进DNA里的家伙，竟然主动策划了一场“垃圾食品狂欢”？前几天还盯着他吃泡面的人，今天居然把薯片可乐摆了一桌子？
他盯着凌轩，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活像在看一个披着凌轩外皮的外星人。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子绝对没安好心——说不定是想等他吃撑了，罚他多跑十公里？
凌轩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点晨光，补充道：“这是对你近期高强度训练的奖励，以及……成功通过监督局认证的庆祝。”
奖励？庆祝？
魏文熙咀嚼着这两个词，舌尖尝到点甜味。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他总觉得凌轩的真实目的没那么简单。不过，面对游戏和美食的双重诱惑，任何阴谋论都像纸糊的盾牌，一戳就破。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魏文熙哼了一声，心里的那点别扭和警惕，瞬间被对烤翅的期待冲得七零八落。他抓起一个三明治，三两口塞进嘴里，面包的焦香和煎蛋的嫩滑在嘴里化开，然后迫不及待地冲向沙发，利落地撕开游戏手柄的包装膜，塑料的脆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久违的“兄弟游戏日”，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一开始，气氛是完美得像加了滤镜。
魏文熙选了他最擅长的狂战士，大刀一挥就能劈开一片敌阵，血条飙红时的嘶吼震得音响嗡嗡响；凌轩则一如既往地选了个操作复杂但性能全面的法师，冰锥术冻住敌人的瞬间，火球术已经在半空凝聚，连招行云流水。两人配合默契，在剧情模式里一路过关斩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魏文熙的咆哮（“吃我一刀！”），凌轩的精准吐槽（“左边残血怪留给你补刀，别浪费技能”），混合着薯片被嚼碎的“咔嚓”声和可乐开罐的“呲啦”声，整个客厅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连阳光都好像变得更暖了些。
魏文熙感觉，那个熟悉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好像又回来了。在这片空间里，没有“白玫”，没有魔力核心，没有那些该死的数据分析和参数调整。只有并肩作战的兄弟，和打不完的怪物，砍不尽的敌兵。
这种纯粹的快乐，让他几乎要忘记了前几天的所有不快，连腿酸都减轻了几分。
直到下午三点，凌轩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突然“嗡”地振动起来，屏幕亮着，映出“莉莉姐”三个字。
凌轩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魏文熙说：“暂停一下。”然后按下了接听键，顺手开启了免提，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
“凌大少爷，你催得紧的推进器，原型机已经出来了。”莉莉姐那成熟又带着一丝调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还能隐约听到背景里的金属敲击声，“刚从测试台下来，性能报表我发你邮箱了。”
魏文熙按着手柄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指尖的塑料触感突然变得有些凉。
“效率很高。”凌轩的注意力瞬间从游戏屏幕上抽离，转移到了电话里，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核心的能量回路稳定性如何？和我给的图纸有出入吗？”
“完全按照你的要求做的，”莉莉姐在那头似乎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你又来折腾人”的无奈，“能量转化率高达九十二，比监督局那帮书呆子的最新型号高了快一倍。”
凌轩继续问道：“‘玫魂’的外设套件呢？合金重铸的部分完成了吗？”
“完成了完成了，我让工坊最好的师傅盯着的。”莉莉姐叹了口气，回答道。
“那就好。”凌轩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有空我会让白玫过去试试适配度，你把校准仪器都准备好。”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宝贝她。”莉莉姐嘟囔了两句，又说了些零件调试的细节。
凌轩和莉莉姐一来一回地讨论着，话题从推进器的风阻系数，到镰刀的附魔纹路，再到那款据说能自动调节温度的粉色空间折叠包的内部隔层设计……每一个词，都和“白玫”有关。
魏文熙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游戏里那个暂停不动的画面——狂战士举着大刀，停在半空，刀刃上的血珠凝固成了红色的像素点。他手里的手柄，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冰凉，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麻。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气氛，仿佛被这通电话瞬间抽干了温度，客厅里的空气凉了下来，连薯片的香味都淡了几分。
他看着凌轩，看着他因为讨论到某个技术细节而微微发亮的眼睛，看着他嘴角那抹自己从未见过的、全神贯注的投入，像是在打磨一件稀世珍宝。那种专注，比他们一起研究期末考的压轴题时，还要投入百倍；比他熬夜帮自己改代码时，还要认真。
一种强烈的、酸涩的、名为“被排挤”的感觉，从他心底里冒了出来，像藤蔓一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缠得他呼吸都有点发紧。
原来，这场所谓的“游戏日”，这场“垃圾食品狂欢”，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狂欢。凌轩的心，早就飞到了那个银发粉瞳的少女身上——飞到了她的新装备，她的新外设，她的新包包上。
而他魏文熙，不过是凌轩在等待装备升级的间隙里，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甚至，连这场“消遣”，都是为了让他这个“人间体”保持良好状态，以便更好地服务于“白玫”。
电话挂断的瞬间，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好了，继续吧。”凌轩放下手机，拿起手柄，手指在按键上敲了敲，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连语气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魏文熙没有动。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抿的嘴角，暴露了他此刻的紧绷。
“怎么了？”凌轩察觉到了不对劲，侧过头看他，眉梢微蹙。
“凌轩。”魏文熙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点被砂纸磨过的沙哑。
“嗯？”凌轩应了一声，放下手柄，转向他。
魏文熙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有点红，像是有层水汽蒙着，里面翻涌着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委屈、愤怒和嫉妒，像一锅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看着凌轩，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憋了很久很久的问题，每个字都带着点颤音：
“你对‘她’……倒是真好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浓的酸味，酸得像被泡了一整夜的柠檬。
“吃的，穿的，用的，全都给她换成最好的。生怕她受一点委屈，磕着碰着。”魏文熙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连她的蝴蝶结，你都要亲自设计纹路，计算角度……”
凌轩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魏文熙会突然说这些，更没理解他话里的真正含义，那双总是清明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茫然。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快速分析这段信息的逻辑，然后用他那一贯的、冷静到近乎残忍的直男逻辑，开口回答：
“这是合理投资。”
“白玫是你目前唯一的战斗形态，提升她的装备性能和战斗力，就是直接提升你的生存率。”凌轩的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像在做一场严谨的报告，“装备越好，你在面对危险时受伤的几率就越小。”
他甚至还举了个例子，拿起桌上的可乐瓶，指着上面的标签：
“就像这次的开发‘推进器’，它的瞬间加速能力，能让你在遇到突发爆炸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脱离核心伤害区。这难道不是对你好吗？”
完美的逻辑，无懈可击的道理。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我是在为你好”的关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所有反驳都挡在了外面。
但这些话，落在魏文熙的耳朵里，却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捅在他最难受的地方，把他心里最后那点希望和幻想，都给割得稀碎。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要的不是这些冷冰冰的数据，不是这些基于“生存率”的计算，不是把他拆成“魏文熙”和“白玫”两个部分来分析。他只是想让凌轩的目光，能像以前一样，多看看他“魏文熙”这个人，而不是透过他，去看那个叫“白玫”的影子。
可他无法反驳。因为凌轩说的，全都是对的。
魏文熙感觉自己的胸口堵得厉害，像塞了一大团湿透的棉花，又闷又重。他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被这番滴水不漏的逻辑，给死死地堵了回来，发泄不出去，只能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撞得他眼眶发热。
他看着凌轩那张因为困惑而微微蹙眉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他竟然在奢望一个满脑子都是二进制和逻辑链的家伙，能理解他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魏文熙，竟然在跟自己吃醋。
这事儿说出去，谁信？
“呵。”
魏文熙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干巴巴的，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猛地把手里的游戏手柄丢在沙发上，塑料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不玩了！没意思！”
他站起身，转身就往房间走，脚步又急又重，带着股没处发泄的火气。走到房门口时，他“砰”的一声，用力摔上了门，震得墙上的相框都晃了晃。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电视里还在循环播放的游戏音乐，慷慨激昂的旋律在此刻听来，却显得格外讽刺，还有茶几上那桶开封了还没吃几口的薯片，几片碎渣从袋口掉出来，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凌轩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握着游戏手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按键。他看着魏文熙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被丢下的那个手柄，浅棕色的眼眸里，写满了罕见的、巨大的困惑，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完全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安抚计划”，从逻辑推演到执行步骤，都没有任何问题。游戏，垃圾食品，都是魏文熙最喜欢的奖励品，按照优先级排序，本该万无一失。
为什么一个正常的、关于装备升级的电话，会引发他如此剧烈的情绪崩溃？
凌轩默默地放下手柄，拿起自己的黑皮笔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
【“周末双人游戏”计划，失败。】
【失败原因：在计划执行过程中，引入了与“白玫”相关的变量（装备升级讨论），导致目标情绪急剧恶化，并出现强烈的排斥反应（摔门、终止游戏）。】
【新观察结论：目标对“白玫”的存在，持有极强的负面情绪。这种情绪的优先级，高于对游戏和食物的正面反馈。】
他停下笔，用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核心矛盾点分析：目标将“魏文熙”与“白玫”分割为两个独立个体，并对后者产生了类似于……嫉妒的情感？】
这个推论，已经超出了凌轩过往的知识储备和逻辑范畴，像一道解不开的附加题。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
【待办事项：查询“如何安抚正在闹别扭的兄弟（当他嫉妒的对象是另一个自己时）”。】
凌轩在笔记本上写下这行字，笔尖顿了顿，又在后面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